想起贾母临终前重病连好人参都没有,鸳鸯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怨恨,但凡他们略有一点孝心,贾母也不会落到那样的地步。但是听说史湘云下场凄惨,鸳鸯难免有些伤感。
王夫人冷冷地道:“我该回去了,宝玉还在家里等我呢。”
黛玉没有十分挽留,命人送她出去,然后流下泪来,道:“我只道云丫头虽说守寡,但守着嫁妆也够过活了,不曾想,她竟落得如此。”
鸳鸯忙道:“奶奶快别自责了,史大姑奶奶如此,难道是奶奶作祟不成?再说了,咱们离京时史大姑奶奶还好好儿的,谁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事后别人进京家书来往也都没提起,直到今日方知。”
黛玉长吁短叹道:“姐妹一场,虽有嫌隙,我却没有放在心上,哪里想到,她竟是这样的命运,便是想拌嘴也不能了。”
鸳鸯想了想,道:“世事无常,谁能管谁一辈子?当初都说卫家好,才结的亲,谁也没料到卫家竟败落了。别想这些了,奶奶快回房歇息罢,这都三更了,二太太说这些话,未尝不是故意的,见奶奶日子过得好,心里不忿。”
黛玉眉目清淡,道:“等送了二哥哥回去,他们家的一概事务我都不管了,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日后不必告诉我了。”一次两次容忍,皆看在亲戚的份上,但是终究不能容忍一辈子,她虽不是睚眦必报的人,却也受不住他们这样理所当然的想法。
鸳鸯点头称是,荣国府抄家了,她哥哥嫂嫂也不知道卖到了哪里,但是她并没有想过赎他们,也没想过托人打听,毕竟是下人,不管卖到谁家都是一样被使唤,没有性命之忧。
论起冷心绝情,自己倒可以与惜春比肩,黛玉终究是顾忌太多。
黛玉不知鸳鸯的想法,走到卧室里,只见房内床头点着宫灯,十分安然,周鸿披着单衣等她,摇篮中周白睡得正香,黛玉见了,忍不住一笑,只觉得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此,有夫有子,外面还有雪雁情同姐妹。
周鸿起身下床,替她宽衣,然后在枕畔问道:“为的是什么事?”
黛玉便将王夫人的来意说了,又说起素日姐妹们如今的下落,叹道:“我本想着他们都好好儿的,但是听到这些消息,到底觉得伤感。”
周鸿安慰道:“逝者已矣,你别多想了。”
对于贾家一干人等,周鸿向来不甚在意,他只在意一人罢了。
黛玉微微点头,安睡之前却想到史湘云沉江,未尝不是见到宝玉反而走投无路。她心里一阵叹息,道:“史大妹妹死了,连尸骨都没了,也不知道在九泉之下如何安息。”
周鸿眉头一皱,低声道:“没有依靠的女子,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你还记得赵家的李妈妈?她也是青年守寡,被族里卖了的,幸而遇到赵家太太,不然现今也不知道流落何方。”
黛玉感慨道:“我越发感激雪雁了,若不是她,我哪有今日?”
第二日送走周鸿,便去雪雁家中。
雪雁正追着好儿给她洗脸,闻得黛玉过来,忙放过好儿,亲自迎接。
黛玉一进门,见好儿藏在花枝后面半露着脸,眨着骨碌碌的大眼,虽然衣裳齐整,但是头发凌乱,尚未梳洗,便笑道:“好儿,你是不是又淘气了,惹你妈生气。”
好儿是两家中唯一的女孩儿,年方三岁,倍受宠爱,本性伶俐嘴又甜,哄得上下人等都爱得什么似的,连忙扑到黛玉身边,仰脸道:“伯母,伯母,玄哥哥怎么没有来?让玄哥哥过来,玄哥哥读书比哥哥厉害,看哥哥还天天拿着书本子让我学认字不学。”
黛玉牵着她的小手往里走,道:“你这丫头,又故意岔开我问的话。”
好儿吐了吐舌头,被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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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素喜打扮;连带也爱打扮好儿,见状,登时会心一笑。
雪雁却瞪了好儿一眼,道:“快跟香橼回去梳洗,这副脏兮兮的模样儿别叫姑娘看了笑话。”好儿到底只有三岁,不大爱梳洗;每回日上三竿起床,都得揪着她方可。
好儿听了这话,只得垂头丧气地随着香橼去了,一步三回头。
小兰和翠柳年初都嫁人了,小兰嫁给了观月;翠柳嫁给了赏风,因赵云升了一品;家里仆从不够使唤,雪雁前年便买了四个丫鬟,四个小厮,两个洒扫房屋的仆妇并两个看门的男仆,香橼便是四个丫鬟中的一个,现今放在好儿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