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太太方送她上了轿子,直看着婆子抬出二门方回转过来,暗暗一叹,但愿昕丫头是个有造化的,免去给太监做妻,或者送给旁人作践。也幸亏她认得雪雁,深知雪雁为人,方能从容开口,不然,也不知道唐昕是个什么下场。
雪雁出了唐家,并没有去周家,而是去了旧宅。
于连生在宫里当差,只有每个月出宫办事时方来这里歇脚,家里还是那两个婆子和六个小厮,见到雪雁,都十分欢喜,迎上来道:“可巧,大爷今儿出宫了,在家里呢。”
雪雁听到于连生在家,亦是欢喜,忙进屋见过。
因天气炎热,于连生斜躺在凉榻上,身上只穿着藕荷色纱衫,白绫裤子,散着裤腿,头发也没有束起来,越发显得眉清目秀,斯文儒雅。
雪雁看了一眼,笑道:“今儿才见哥哥竟生得这样好,难怪有人做媒呢。”
于连生一愣,翻身坐起,问道:“什么做媒?”
雪雁坐在旁边鼓凳上,向旁边伺候的小太监道:“先给我倒一碗茶来,渴得很。”
小太监笑着上前,果然倒了茶。
雪雁吃了几口,润了润嗓子,方看向于连生,道:“听说哥哥升了副总管?怎么也不说打发人出来告诉我一声,让我替哥哥欢喜一会子。”
于连生摇着芭蕉扇,道:“什么喜不喜的,都是老爷的恩典。倒是你说做媒,什么媒?”
雪雁将唐太太所言告诉了她,又将见到唐三太太的事情也告诉了他,末了道:“哥哥常说,不知道多少好女儿被有权有势的公公作践,所以不学他们,又说那些女子多是被逼的,岂料今儿我算是长了见识,竟有那样一等富贵之家愿意将女儿许给哥哥。”
于连生眼里闪过一丝怒气,道:“这唐家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主意打到我头上来了。”
雪雁叹道:“听唐太太的意思,竟是老太爷也愿意的。”
于连生冷笑道:“区区一个唐家,当然巴不得愿意。戴公公的一个妾,原本乃是□品小吏的女儿,长得十分标致美貌,几年前献给了戴公公,尔后凭着戴公公的体面,这个妾的父亲如今已经做到长安府府尹了。还有夏太监的太太,娘家兄弟早做到五品官了。其他姬妾家人无不得到好处,自然有人也想做我的岳丈。这唐家三房恐怕就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将女儿嫁了给我,明儿就好争皇商的名分,再荫及子孙。”
雪雁忙问道:“大哥哥如今做到副总管,不知是否为戴公公所忌?”
于连生听出她的担心,笑道:“你放心,戴公公是极聪明的人,这些年都不曾为难过我,还不是因为老爷看重?是老爷看重的人,再怎么着,他们也不敢如何。”
雪雁放下心来,道:“如此倒好。唐家这事怎么办?”
于连生道:“只管交给我,你不必操心。”
雪雁素来信他,知他并无娶妻之意,早先就说了,等到年老出宫,就在自己所住之处买一处宅子,收养几个孩子养老送终,比什么娶妻继子都强百倍。
因赵云不在家,雪雁便在旧宅住下了。
也不知道于连生是如何料理的,总而言之,三天后唐太太来请她,又拉着唐昕对她千恩万谢,说家里已经决定明年出孝便给唐昕说亲,不将她许给太监为妻,也不将她送给别人。
唐昕向雪雁盈盈一拜,泣道:“大伯母都跟我说了,多谢奶奶怜悯,使我不必受人作践。”
雪雁忙扶她起来,安慰道:“不知我大哥哥是如何同府上说的,使他们改变了主意?”
唐太太道:“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个缘故。昨儿于公公忽然过来,关着书房的门,不知道同老太爷、老爷和三老爷说了什么,出来时老太爷和三老爷面色惨白,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老爷也觉得无趣,然后便改口叫我明年给昕丫头说亲。”
唐昕忽然道:“我知道。”
雪雁和唐太太听了,都不觉一怔,齐声道:“你怎么知道?”
唐昕道:“我身边小雀儿的姐姐是在书房做端茶递水的活计,可巧那日她送了茶水进去,听了几句,好似是于公公说什么再打他的主意,仔细跟圣人说一声,免去唐家的差事,横竖不知道有多少人家想领户部内帑钱粮。后来还说了什么,小雀儿的姐姐便不知道了。”
雪雁回来便问于连生,只是于连生回宫后便没再回来过,一连几日都是满腹疑团。
过了三四天,这日一早,雪雁去见黛玉,黛玉正收拾妥当,道:“竟巧,你同我去荣国府一趟,好歹也看看外祖母,这些日子每况愈下,竟是连人都认不得了。”
雪雁闻言大骇,道:“老太太怎么就病得这么厉害了?”
黛玉叹了一口气,叫紫鹃把叫药房配好的药一并带过去,方得空跟她道:“真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老太太病得那样儿,还药房给老太太配的药,竟都是些次的,便是人参,也只一些须末,说府里没有人参了,外面一时买不到好的,若不是鸳鸯向我哭诉,我都不知道。”
雪雁奇道:“府里竟艰难如此了?”
黛玉冷笑一声,道:“府里艰难,可他们谁囊中羞涩了?不过是有钱都藏着罢了。”
荣国府里只有贾母一人最疼黛玉,黛玉心里最敬贾母,为了贾母,她在荣国府里忍气吞声,也是为了贾母,在迎春出嫁之时私赠二百黄金,因此她最容不得别人对贾母不敬,偏这些各自肚肠的还是贾母的子孙媳妇。
雪雁安慰道:“我见姑娘配好了药,咱们先送去给老太太,老太太吃好了才是正经。”
黛玉点点头,叹道:“可怜外祖母这么大年纪了,偏要受这份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