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云彼时回了史侯府,史侯夫人虽不喜她在荣国府的言行举止,但是湘云的身份自始至终都由不得他们怠慢,免得坏了名声,近日便拘着她在家里做针线,只告诉她必须先将嫁妆绣出来,湘云得黛玉提醒后,这回却是十分听话。
史侯夫人见了,反倒诧异,尔后略感安慰,今日过来周家道贺,便带了她同姐妹一起。
湘云坐在史侯夫人身边,在座的姑娘家竟没一个她认得的,黛玉当日宴请的姐妹们皆已出嫁,仅有张惠近日病了没过来,其他人和她这样未出阁的女孩子也说不上什么话,眼见雪雁虽是丫头出身,却长袖善舞,未曾引起旁人丝毫怠慢,不觉羡慕非常。
雪雁却是暗暗苦笑,除了赵嫣然等几个极熟悉的人不在意她的身份外,其他人岂能真不在意她是丫头出身,不过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不在面上流露出来罢了。
雪雁自知身份,言辞间十分留意分寸,不肯留下丝毫话柄。
如此一来,原先心中略有几分瞧不起雪雁的人对她倒有些刮目相看。
好容易与众人见过了,外面请入席,戏已登台,周夫人陪着各家年长女眷在正厅,黛玉则陪着年轻眷属在偏厅,正厅说些儿女婚嫁之事,偏厅则论些琴棋书画等风雅之事。
偏厅里以赵嫣然为首,她们多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之人,提起来便有人接口,说起唐诗谁的好,谁的不好,提到宋词则说何谓豪放,何谓婉约。
雪雁虽是个丫头出身,却通读诗书,别人说起,也能接得上,但是她坐在下面,却不肯轻易开口,以免抢了众人的风头,只有到了不得已开口的时候,方接口两句,皆是精妙之句,认得她的人不以为奇,反是没见过她的深以为异。
有两个年轻女眷头一回到周家来,因不擅此道,便微笑坐在旁边不说话,深感沮丧,低声问道:“那个对上世子妃上联的赵奶奶不说是个丫头出身?怎么竟也懂这些?”
听了这话,便有熟人悄悄地答道:“这才是家学渊源。平常应酬时,谁不知道周家的林淑人风雅已极,从古至今的典故她都信手拈来,说起诗词歌赋,随口就能做出锦绣华章,她的贴身丫头,跟着读书识字,如今嫁了一位举人,也是有身份的人了。”
先前疑惑之人叹息道:“平常在家都说些管家算账的本事,不曾想出来竟不是如此。”
那熟人听了,亦是苦笑,她也不懂这些方坐在这里。她出来几次后才明白,越是身份地位尊贵的眷属,越是讲究风雅、气度、涵养,不愿对牛弹琴,性情相投便觉亲密,日后想打听什么知道什么私下来往,偏自己每每都接不上话,结交不上她们。
黛玉虽在款待赵嫣然等人,却也没忘记这些人,亦多次过来与之寒暄,命人倒酒挟菜。
雪雁见黛玉面面俱到,心里十分欢喜。
黛玉又到正厅去了一回,查看了是否色、色妥当,又请问周夫人还有什么吩咐,周夫人笑道:“一切都好,你只管陪着世子妃并各家来客顽就是了,有什么事,还有下人呢。”
黛玉听了,笑着应是。
王夫人笑道:“大姑奶奶闲了,时常回去看看老太太,老太太日日都记挂着你。”
黛玉道:“舅母放心,我心里也记挂着外祖母呢,前儿才去探望过,等忙完这会子再去给外祖母请安。今儿史大妹妹跟着史家婶娘来了,倒是舅母怎么没带三妹妹和四妹妹过来?”
王夫人听她说起探春和惜春,微微一怔,旋即笑道:“她们两个一个腼腆,一个年纪太小,我便叫她们在家做些针线,不曾出来,难为你还记着她们。”
黛玉闻言笑道:“二姐姐已经出阁,三妹妹和四妹妹也大了,该出来见见人才是。”
王夫人却道:“你二哥哥还没娶亲,两个丫头且等等罢。”
黛玉一怔,忽然想起贾母始终不愿宝钗进门一事,听得王夫人说这话,一时无言以对。
可巧永昌公主听到了,笑问道:“我记得你们家衔着宝玉出生的哥儿比鸿哥儿媳妇还大一岁,今年十七了罢?怎么还没娶亲?可定了人家了?咱们这样人家的孩子,在这个岁数可没有几个耽搁了,鸿哥儿媳妇都出阁一年了。”
王夫人忙道:“已经在心中取定了人家,我们家娘娘也说好,只是还没过明路。”
永昌公主不觉问道:“定了谁家?”
众人也都十分好奇,她们知道宝玉出生时的异象,可那又如何?如今十七岁了,不喜读书,只喜内帷厮混,没瞧出什么造化来,他既无功名,身份也只是个五品官的嫡次子,继承不了家业爵位,虽有个姐姐在宫里做娘娘,可娘娘又不能做前朝的主儿,许兄弟一个高官厚禄,因此除了几家根基穷酸的暴发新荣之家外别人都不肯将女儿许给宝玉。
王夫人心中忖度半晌,知贾母已经无法为宝玉做主,且元春一向是赞同金玉良缘,前儿已通过声气,便意欲令人知道,遂含笑道:“取中了我妹子家的外甥女儿,只因宝玉先前有和尚说命里不该早娶,故一直没定下来了,如今他大了,正打算近日议亲呢。”
听了这话,众人恍惚想起荣国府似乎传出过什么金玉良缘,原来竟应在了这里。
永昌公主想起王夫人的外甥女薛氏宝钗当初在贾母的寿辰上亦见过,倒是好端庄模样儿,气度不俗,只是身份太低了些,不过也足以匹配宝玉,倒是后者荒唐之言人尽皆知,似配不上她,笑道:“我见过你那外甥女,果然生得极好,既是贤德妃觉得好,想必是良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