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改先前的欢声笑语,及至下了车,黛玉仍旧难以开怀。
见过贾母,会过姐妹,青年姐妹一月不见,未免有无数的话儿可说,在贾母房里叽叽呱呱,一片莺声燕语,喜得宝玉左边看一个,右边瞧一个,拍手划膝,处处插嘴。
黛玉想起在桑家时很少见过桑越,桑越还是晚辈呢,又听各家姐妹说他们家的哥儿极少在内帷厮混,以免失了刚性儿,偶尔听得几个女孩子说过两句荣国府含玉的哥儿似乎养在深闺跟个姐儿似的,今见宝玉在房中和姐妹一样,便不理他。
宝玉不知其故,见黛玉只顾着和姐妹们说话不理睬他,不觉闷闷不乐,道:“妹妹一去多日,回来不大爱跟我说话了,云妹妹又要定亲了,从此以后家里只剩我一个孤鬼罢了!”
黛玉诧异道:“云妹妹大喜了?”
宝玉听她这么说,赌气道:“什么大喜?我不觉得是大喜!哪里是喜?好好清白洁净珍珠一般的女孩儿家,偏去做那没有宝色的死珠子!”
黛玉知他犯了痴病,并不接口。
倒是贾母听了,嗔道:“你这孩子又说糊涂话!哪个女孩子家到了年纪家里父母长辈不给相看人家?不说你云妹妹定了亲学了规矩好知道些进退,就是过了十五就成亲的女孩儿也好多着呢!你全都担心不成?到了十五岁还不定亲,不知道得有多少人笑话!”
雪雁在旁边听了,险些笑出声来,这老太太又开始夹枪带棒了。
老太太特特给宝钗过十五岁的生日,提醒薛家她及笄了,该嫁人了,但是薛家并不在意,依旧住在贾家。当初梨香院挪出来给戏子住,雪雁想,不知让戏子住在梨香院是否是贾母的意思,毕竟梨香院本来是荣国公暮年养静之所,怎能给戏子居住?太丢体面了。大约贾母想让薛家搬走,然后才做主把梨香院给戏子居住,谁知薛家挪到了东北上另一座幽静院落,竟是一副长住的样子,就是没提搬走二字,当年进京时说使人去修缮打扫旧宅也成了虚言。
雪雁想到这里,突然心中一动,方才贾母说湘云定亲后学规矩知进退,莫不是湘云定亲一事中还有贾母之故?
是了,她记得湘云正月过来时还没定亲,没说过做针线活儿累,在住进大观园前被贾母送走,这些原著没有写,但是原著上写她五月再次来的时候就定亲了,而且还知道送礼打点荣国府的四大丫鬟,后来离开时还对宝玉说,如果贾母想不起她,就提醒贾母去接她。
看来当初她拿着戏子比黛玉,的的确确惹恼了真心把二玉放在心上的贾母。
抬头看着屋中的姑娘们,宝钗神色自若,端庄矜持,也不知道她听出了贾母之意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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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钗世故圆滑;精明果断,有探春之才,却无凤姐之狠,在贾府中广结善缘,好评如潮,远比凤姐适合做个管家奶奶;若不是滴翠亭一事和人性冷漠的一面;雪雁很欣赏她这样的女子;有心计算不得什么坏事,人生在世;谁不为自己打算呢?凤姐有手段;探春有心计;只是嫁祸他人和漠视人命,尤其是嫁祸一个本就处境艰难的女子,这就是涉及到人品了。
除了这两点让人诟病以外,宝钗样样都出色,没有家世门第的宝玉未必配得上她。
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除了宝玉和黛玉以外,没有几个人敢说自己没有这种志向,在这个时代,宝钗无论身处何地,遇到怎样的打击,以她本性见识,一定能过得很好。
生日宴上宝钗按着贾母的喜好点热闹的戏和甜烂的食物,这也是尊老的一种表现,说她虚伪,当然,其中肯定有一点奉承的味道,毕竟是贾母做的东道,雪雁自己如果在老人跟前,也会这么做,不会全部都点自己喜欢的东西。
说她深受封建社会的毒害,可是她也看过西厢记一类的杂书,她也能吟诗作赋,她还给宝玉绣过鸳鸯,这些举止都明确流露出与世俗教条不符的热情,并没有一味被压抑被熄灭。
她劝谏宝玉,并热衷于世俗经济,雪雁觉得按着正常的态度来看,她说的话有一定的道理,男人读书就是明理辅国,若是不能,倒不如耕种买卖。她也许渴求嫁得高门,也许渴求做个官太太,但真的不是一味去求什么高官厚禄,做那国贼禄鬼之流,她说的是明理、辅国,这的确是正事,哪怕就在后世几百年的现代社会,辅国治民难道不是正事吗?
曹公自叹,自己连闺阁女子亦有所不及,何尝不是明写宝玉不如?
有人说,曹公赞扬宝玉为人处事的态度,但是开篇很明确,是因为年少无知,生活荒唐,虚度时光,作践绫罗,所以到了晚年十分后悔,加上自己见识不如女子,遂为女子作传。
雪雁是黛玉的丫鬟,对于宝钗总有一分敌意,撇开这个不谈,她倒也不厌恶宝钗到十分,到底宝钗也是个薄命女子,虽然有哥哥,却不如没有;虽然有百万之富,却已经渐亦消耗;虽然有母亲,却认定了和尚道士的话,导致宝钗的心思一直都在金玉良缘上。
只听宝钗向黛玉道:“上个月宝玉烫伤了脸,妹妹可知道?若是知道,怎么不回来?”
黛玉闻言一呆,忙问道:“几时的事情?怎么不传个消息给我?二哥哥既伤着了,我纵然在别人家,也该回来探望才是。知道的说没传消息给我,不知道的还当我冷情冷心,连表哥受了伤都不回来,只顾着贪玩。”说完,面上已是十分羞愧之色。
雪雁亦是吃了一惊,她就说自己怎么有事情忘记了似的,原来黛玉住在桑家的时候,荣国府里正发生了宝玉受伤,并和凤姐被魇之事!
赵姨娘真是心狠手辣,不过是嫉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