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骑兵如同黑色的潮水在老郑头眼前不远处疾驰而过。面对滚滚铁流,老军不是惧怕,而是深深的震惊。
他认得那队骑兵,多年前尘封的记忆再次被唤醒。他们不是大月骑兵!他们人人披着鱼鳞甲,头戴狼头铁盔,他们居然是昔日北凉大汗的禁卫军——狼骑兵。
隐约的警钟声在远处响起了,大营哨兵到底还是发觉了异状。但为时已晚,他们安逸得太久,久到已经消磨掉了基本的警惕心。此刻狼骑兵距离大营不足两里,可谓转瞬即至。大营守军甚至都来不及关闭营门拉上拒马。
在草丛里的老郑头没有被路过的骑兵发现,也许是因为雾大,亦或是猛虎根本懒得搭理这只蝼蚁。老郑头不敢作声,面对骑兵潮,他一个都快入土的老头子什么也做不了。
震天的厮杀声很快传来了,老郑头身前仍有数不清的骑兵极速奔过,数量多得可怕。
天爷啊!这是怎么了,北凉禁卫军怎么会在这里,这相隔怕是有千里之遥吧。大月国呢?再往东一些,不是还有个更强盛的莫斯汗国吗?再往东不是还有好些国家吗?他们怎么能允许,怎么敢让如此强大的骑兵在他们国土上驰骋的,他们的皇帝难道都疯了不成?
太多的疑问在心中翻涌着,老郑头死死抓住青草的双手不住地颤抖,他趴伏在草丛里,时刻准备迎接不知哪一刻就会从天而降的马蹄,带走他这条老命。他痛苦着,思索着,祈求着,希望死后还能见到自己的亲人,太久了,他等的太久了,久到儿子的笑容,妻子的模样都快记不得了。
然而,神灵终究没让他如愿,马蹄声逐渐远去,厮杀声也渐渐沉寂。
老郑头这个老军在大队骑兵从眼前狼奔过后,竟奇迹般地存活了下来。
眼前不远处,原本茂盛的草地被无数的奔马犁出了一条宽阔的烂泥路。马群跑远了,有几只肥硕的土拨鼠从洞里惊恐地探出头来。平日里,老郑头最喜欢抓这些肥大的东西回去给大营里的袍泽打牙祭。而今,近在咫尺,老郑头也顾不得瞧上一眼。
活动下僵硬的脚踝,还能动,有些疼,万幸,骨头应该没有断。试着慢慢坐起来,看向伤脚,已是肿起了老高。强撑着站起来,一瘸一拐勉强能走,疼痛只能忍受,心痛无以复加。
不知走了多久,腿脚已是没了知觉,预想的一幕还是没有现实来的残酷,血腥。
熟悉的营门歪歪斜斜吊死在一边,地上躺满了人,几乎个个身穿梁国军服。步兵面对冲锋骑兵的下场可想而知,更何况突袭之下,还有好多人连装备都未来得及穿齐,就这么光着上身或是光着下身躺在地上,身上清晰可见的是恐怖的刀伤。
大营里更是一片狼藉,无数营帐此刻还冒着烟,一股焦糊的恶臭弥漫全场,不用看也知道地上到处都是尸体:不是人的尸体,就是马尸。
偶尔可见身着鱼鳞甲的尸体。敌军竟然连战场都不打扫!只是一味的突进,这是什么战法?
老郑头转了好一会儿,就只碰到了几个残兵,而且人人带伤。
“老郑头,你还活着!”
“老家伙命这么硬,咱营里的兄弟就没这般运气了,瞧瞧,总共也就这么几个能喘气的了。”
几人见着老郑头都是分外惊奇,想他一个老头子是怎么能在乱军里活下来的。
“你们几个怂娃,还得空在这里闲逛,不赶紧地收拾东西躲到旁边山上去?敌人的步兵说不定眼末前就到。”老郑头对着几个娃子焦急地喊着。
几人方才醒悟,此地万不可久留。
他们慌慌张张翻找吃食,带上兵器,一个人负责搀扶着老郑头,一众人就这么迅速避往营地旁的小山上去了。
前脚刚走不远,后脚果然就有一大队穿的花花绿绿,形制不一的步兵乱哄哄地冲进了营地。
这帮人一入大营,乞丐似的见啥拿啥:上到兵器辎重,下到死人身上的衣物,就连狼骑兵的装备,这些人一概不放过,甚至为了抢夺好装备不惜和同伴刀兵相见。
远远躲在山上草丛里的几个幸存者看着山下发生的一切,都不住地小声夸赞老郑头的先见之明,不然他们肯定会被这群饿狼逮个正着。
天气愈加寒冷,几人默不作声,前路在何方,还能否活过今日,一切都未可知。
梁历煜成二十二年秋八月二十三日晨,北凉狼骑兵突然袭击梁国西部大州环州,不到半个时辰就击溃了驻防要地的燕山军。接着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了西部重要关隘连山堡,大军势不可挡冲入了环州腹地,兵锋直指环州州城却山府。
告急的文书如雪片般飞速送往京城及周边军镇。
敌军进军速度快得吓人,好多府县的告急文书都没能跑过敌军先锋的速度,后方军镇还没接到预警,就已面对如潮涌来的大队敌军。
整个环州的重要城镇相继陷落,敌军所过之处可谓寸草不生,往日平静的环州一时沦为人间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