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连这也不能……
他从来不曾软下半分的挺直背脊,不禁有些颓然无力,痛声问道:“……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梅长苏心中一片惨然,他也很想知道为什么?
烛芯烧出小小的灯烛花,烛花摇影中,梅长苏感到自己的衣袖被轻轻拽了拽,一回头,看见九儿正扯着他袖口一角,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双大眼睛立刻水气十足,半边左脸上有一道道压出的睡痕,头发更惨,早被拱得乱七八糟。整个人看起来既稚气,又滑稽。
梅长苏忍了忍,没忍住,笑起来。九儿知道自己睡觉的习惯,不甚在意的伸出爪子在头上刨了两下,随着他一起笑,唤了一声:“苏哥哥!”
梅长苏“嗯”了一声,他知道她睡觉被吵醒会有起床气,现在这样肯定是已经醒来有一会儿,听到了他和靖王的谈话。拉下她在头上刨来刨去的细指,换了自己的手。
皓白月光灵巧的自窗棱中照射进来,靖王殿下不可思议的看着堂堂江左盟主极熟练的将小姑娘散乱的头发解开,再重新细致的绾好,莫名觉得此刻自己很不应该处在这里。
当然,九儿并非觉得靖王此时很不应该处在这里,而是,他在任何时候出现在苏哥哥面前都“很!不!应!该!”!!不过她已经学乖了,知道梅长苏不喜欢她针对靖王,清炯炯的大眼珠无辜的眨了眨,看起来乖的不得了:“靖王殿下今晚要宿在这里吗?要不要让吉婶给他准备房间?”
果然,靖王听完马上站起来躬身告辞,九儿很满意。
梅长苏一眼就看穿了她的鬼精灵,不过该说的话都已说完,夜已深,便也回礼送客。
门外是灰黑色的夜空,阴翠的青竹,静静的一株一株,在春寒料峭的黑暗中,被不着边际的清风湿雾笼罩吹拂。有一种苍凉空落的安宁。
这样的夜晚总是要发生点什么的,一些出人意料的事端,打破人心里虚飘飘的空落。
是蓦然响起的钟声,沉闷悠长。
“当——!”一声长鸣,远远的来了,特别的慢,慢慢浸透进每个人的耳膜。却又特别的快,紧接着便是第二声,第三声……昆虫的鸣叫,初春草木生长的声音都收敛起来了,天地间只剩了这钟声,响彻金陵城。
梅长苏和靖王不约而同的愣了一瞬,然后齐齐奔至廊下。两人的表情都很凝重,又有些许呆滞,谨慎的仰望着深紫色的虚空,仿佛那钟声化为实质,张挂在空中,能够被看见。都在极力确认,自己听到的是真实,还是幻觉。
黎纲和甄平听到钟声,也赶了过来,紧张的看着自己宗主。黎纲更是将视线扫向九儿,那个神奇的“鬼草”是他亲自交给江左盟安插在宫中太医院的张太医,若是在此事上出了差池,他当真是百死莫赎。
须臾,如同响起时一样,钟声停下的也毫无征兆,只余缥缈余韵,像带着勾子,勾得众人的心肠安静不得。
梅长苏和靖王更加疑惑了,不确信的问道:“多少声?响了多少声?”
“……七声。”黎纲答的也有些迟疑。
“宫中敲响金钟多为丧音,但是七声……”甄平也接口道。
虽是狐疑不解,但梅长苏到底松了一口气,若是太皇太后薨逝,必为金钟二十七,大丧之音。
尽管确定应不是太皇太后,但宫中金钟敲响必有事端,何况还有母亲静妃在宫门之内,靖王道了告辞后便匆匆离去。
黎纲和甄平也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九儿发现天上的圆月印进了梅长苏的眸子里,一眨眼不见了,一眨又出现,目光柔和如月,望着她,望得她心里也印出一轮明月来。
她第一次觉得,两个人不说话,就一直这样相互看着什么都不做,居然会是一件这么有意思的事情,可以一直对视到太师父的凤凰木开花结种无数次那么久。他的眼中不光有月亮,肯定还有蜜糖,一点一点渗进她口中心里,甜的不得了。
不过她没有看到太师父的凤凰木开花结种那么久,只一刻,她眨眨眼,走过去牵起他的手。事实上,九儿并不知道刚才突然响起的钟声代表什么,但看梅长苏的神情也猜到些许,又听黎纲和甄平的意思,这似乎是丧钟,便担心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梅长苏牵着她手走进屋内坐下,轻声问道:“九儿知道太皇太后是什么人吗?”
“知道!”出乎梅长苏意料,九儿极干脆的答道,却听她晃着小脑瓜拖长了声音接着说:“那个老婆婆是天底下最和气的人,我和飞流都要乖,不许顶撞,要听话。”
梅长苏呆了一呆,然后才想起来,这是他们唯一一次面见太皇太后时,他交代她的话。她居然还记得,他不禁露出笑容,伸指点了点她额头。
又听她异常肯定坚决的说道:“那个婆婆还是要看着我和苏哥哥成亲的人!”一定要让那个老婆婆看到,和苏哥哥成亲的人是她,才不是那个霓凰郡主!九儿在心里小小声补充。
梅长苏神情有些怔忪,轻轻抚了抚她头顶,喃喃道:“她是苏哥哥的太奶奶,苏哥哥也很希望她能等到、看到。”
“当然会的,”九儿展臂圈住他脖子,脸颊贴住他脸颊蹭了蹭,“所以,苏哥哥放心,太奶奶一定会好好的。”
“嗯。”梅长苏答了一声,一手拦了她肩膀,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她背脊。
“苏哥哥——”九儿被他拍的浑身软绵绵的,舒服极了,更往他怀里拱了拱。
“嗯?”梅长苏又轻应了一声。
先使坏的在他脖间轻轻吹了吹,立刻感觉他身子瑟缩了下,偷笑一声,嗓音愉快的说道:“你再亲我一下嘛,好不好?”
“……”
“不然,我亲你也可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