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长苏接过瓷瓶:“什么话?”
九儿蹙眉,她顶讨厌记这些文绉绉的语句,师父一定是故意的,明明知道,还带这样的话!不高兴的回道:“师父说,‘一发不可牵,牵之动全身。’慎用。”
很多时候,我们即便被赋予“先知”的视角,也并未被给予选择的权利。
“牵一发而动全身”,梅长苏并非不明白,当然,对九儿师父此提示也不是全然明白。但明不明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选择不会有变。
将“鬼草”带给太皇太后,虽然不像给谢琦那样简单,但也不是什么难事。江左盟在太常都安插有人,何况是掌管大梁皇宫医药,如同掌管整个大梁命脉的太医院?交代给黎纲妥善安排后,只需静待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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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镜司首尊夏江回京。至此,这张编制了十几年的天网,终于将所有猎物困入其中。只是,猎物总要到最后一刻才有身为猎物的自觉。
夏江返京,原本板上钉钉的谢玉一案风向顿改,变故丛生。梅长苏亲赴天牢,探视那只已经被收入网中的猎物。
这大梁的天牢,一如想象中的阴冷晦暗。在一间不知矗立过几度寒暑的牢房内,谢侯爷蜷坐在墙角,双手皆被锁链所缚,灰黑色囚服腐败肮脏,头发蓬乱,全然没了平日的飒爽轩昂。即便如此,谢玉闭目坐在那里,他的四周似乎仍然蛰伏着静静的杀机。——只是,此刻他还不知道,这杀机是针对他自己的。
跨进天牢那道漆面斑驳的大门,走下潮湿的石阶,便是一条笔直通往内牢房的长廊,被称为“幽冥道”。何其贴切——无论死生存亡、穷达贫富,一朝坠入这“幽冥道”,住的是一样窄小幽暗的牢房,穿的是一样囚衣,食的是同一餐牢饭。从极贵人臣到待死囚徒,仅仅隔着这既短且长的一条“幽冥道”。当断头刀凌空斩下,一世富贵浮云散。
整个的暗牢,如同清凉古墓,往里穿行而过时,墓穴自动打开,重重叠叠的记忆自头脑中不停闪现投映。而此刻,空寂狭窄的过道里,传来一阵石子在坚硬地面滚过时,骨碌碌的响声,在沉闷的监牢内,听来格外清晰而突兀。
梅长苏侧目去看,九儿正笑着,追着那颗无辜的石子儿踢来踢去。原本正打扫牢房的牢头呆愣愣的在一边踌躇不定,既觉得在天牢内如此嬉戏喧哗不合体统,又碍于顶头上司的吩咐,不敢上前阻止。梅长苏难得不厚道的会心一笑,小姑娘明艳活泼的身影与他们所处的牢房形成鲜明的对比,生动可爱的像是从另一个世界照射过来的阳光,那些被揭开的丑陋血腥的真相和阴诡权谋,似乎也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了。
他的目光始终追逐着牢门外的那抹秘艳红影,话却是对牢门内侧的人说的。他说:“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输给我吗?”与他说出的话相比,挂在唇角的笑显得太过温暖满足了。可是有什么不行,他自己知道这笑是为了什么。
“我知道!”是九儿听到他问,蹬蹬蹬跑了过来,抢答一样高高举起一只胳膊,到得他近前才笑嘻嘻的说道:“他之所以输给苏哥哥,自然是因为他太笨了!不过苏哥哥不能怪他笨,是因为你自己太聪明了嘛!”
梅长苏一笑,拉下她高举着的胳膊,温和道:“九儿先自己去玩儿,苏哥哥这里很快就好,然后我们就一起回去好不好?”
她点点头,取出一个小纸包递给他。
“是什么?”一接到手里,梅长苏就知道是什么了。百花糕。
“苏哥哥如果饿了就吃一块儿,但是也不能多吃,不然晚饭会吃不下。”九儿耐心叮嘱道。
他点头应下。
生活该是如此,当你觉得全是坏的时候,再等一等,上苍会许给你一个好。不能说过往经历全然值得,因为那些惨烈太过惨烈,且不止是他一个人的。但至少知道,以后沿途不再只是满布艰涩荆棘。
前尘旧事俱凝练成风,这风吹拂他十三年,他沿着逝者留下的血色足迹一路行走于悬崖峭壁。他走了这么久,甚至忘了疲累。但他没有坠落,没有迷失,便总会走完。
他没有哪个时候比现在更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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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房很小很暗,只有谢玉右侧的墙上开着一扇小窗,斜斜的光线居高临下的照进来。低矮破朽的方桌上,一盏昏黄油灯。但无论日光,还是油灯,都丝毫冲散不了这里的阴暗幽闭。
九儿倒也并不十分讨厌这里,要知道,很多毒性特殊的植物,只在这种腐败潮湿的环境中才能生长。
生命强悍而平等,与环境无关,再恶劣的土地都能扎根。这是她从小到大的认知。
辘辘的车轮缓缓碾压过金陵城平整的石板路,马蹄踩过,踢踏有声。梅长苏知道,除了初次乘坐马车的新鲜感,其他时候九儿并不喜欢坐马车。虽然她没说过,而且只要出门,也总愿意陪他窝在马车内,但只要一会儿,就会在晃动的车厢里无聊到睡着。小姑娘说不怪她,是窝在他身边太舒服了,像躺在云彩上,飘来飘去,必须睡觉!
这次,九儿鼓着脸将他拦在马车外,自己飞快的钻进去。梅长苏肯定,他听到了不只一声额头撞在马车壁上的声音,还有紧接着传出来的闷哼声。
须臾,车帘被一只手臂挑起来,九儿滑稽的捂着额头,双眼亮铮铮的望过来,脸上却带着微笑。“苏哥哥上来吧!”
视线从她明媚多彩的小脸儿上滑过,扫进车厢,左右两侧的座位和小几都收了起来,马车内铺着厚厚的软垫。九儿正拍着身下的垫子,笑眯眯说:“苏哥哥快上来啊!”
梅长苏哭笑不得:“天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