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想起,可能是当时夫人病重,记事不那么清楚了,也可能是二爷那时担心夫人,从没把我当回事。
我是很喜欢夫人的,她身上没有那些贵人身上叮叮当当的金银细软,也没有她们虎虎生威的霸气,她气质很温润,有点像我娘。
因而,夫人到哪我就到哪,但我是厨房里的丫头,只能在厨房里见夫人,夫人只会做面条,我也只会做面条。
有一次,陈皮吃了我做的面条不禁大吃一惊,忍不住夸我,他说他是二爷的徒弟,而我是师娘的徒弟。
可我跟夫人还是不同的,夫人有眼光,会描眉会剪花会刺绣,而我只会做面条。
府上的人大多都走光了,人少了,院子没人打理,二爷也不在乎,而我毕竟是个丫头,还是个勤快的丫头。
院子没人扫,落叶都成堆了,我就拿起扫帚每天扫,二爷就坐在夫人的房间里,看着夫人的衣装,夫人的头饰,还有那张黑白昏黄的照片,一天一天的看。
那张相片我也看过,是有一次桃花生病,换我去房里给夫人送饭,夫人没生病的时候生的水灵灵的,一张精致的脸生的饱满圆润,可却不及二爷美。
二爷是我有生之年见过最美的男人。
二爷的行头红色的居多,院子里也开着大片大片的红色杜鹃花,一年四季的开,我很少看见二爷的正脸,就是一不小心瞥见了,也都是低着头悄悄地避开,夫人和蔼可亲,可府上的规矩还是有的。
但二爷的身段,当真是没的说。
二爷多数的时候穿着一身宽松的锦绣长衫,布料上绣着流动的云水波纹,红艳艳的一片,我起先不知是什么,后来听管家说是一朵朵盛开的红水仙,二爷穿着这身在杜鹃花丛中一站,就算天上的鸟都忍不住停下来看两眼。
府上时常会来很多人,其中不乏长沙城中的美男子,可不知为什么,看起来总照二爷少了那么一丝韵味。
哦,忘记说我了,被卖到府上两年,我还是一个脸型和身材都未长开的黄花豆芽菜。
我每日都拿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扫帚,打扫着院子里的落叶和灰尘,几次经过夫人的房间都隐约看见二爷在里面,夫人床上的帘子旧了,镜子上也落了灰尘,可管家说二爷吩咐过,夫人房间里的东西都不许动。
后来,二爷终于出来了。
因为张大佛爷来了……
佛爷每次来都是大排场,一身笔挺的军装,乌黑光亮的军旅靴,身后跟着七八个人,整齐划一的黑皮鞋踏在红府清一色的松石板路上,发出啪啪的响声。
管家一时找不到人,吩咐我去煮茶。
我虽是不会煮茶,可却知道煮茶是门学问,不是随便沏上了就能喝的。
管家端了茶上去,我战战兢兢的站在大堂外,便依稀听见佛爷说,“上次咱们合计着清府,二爷动作倒快,看你这院子没什么人,打扫的倒是干净。”
管家抬起头淡淡的瞥了我一眼,我心道,这好像是在夸我。
当着管家的面被夸了,我还有些不好意思,若是一不小心功高盖主,越俎代庖可就不好了。
我正想着转身去拿扫帚扫我的地,就听见里面,佛爷一口茶喷出来。
“这什么东西这么苦?”
管家又抬起头,淡淡的瞥了我一眼。
我道:“可能是茶叶放多了,奴婢去加些水……”
二爷府上的东西一向讲究,出了这样的事,二爷的脸上也不太好看。
管家冲上前去正想换,却见佛爷摆摆手,“咱们合计着换人,你倒是将人清了个干净,也不知再招进几个趁手的,我那儿还有几个闲人,明儿便遣人给你送过来。”
二爷没答应,也没拒绝。
第二日,佛爷说的人没来,二爷人却被带走了。
二爷走的时候是晚上,我还在拿着扫帚扫院子,二爷穿着一身水绣白衣,身上还背着一件不常见的行头,右手的食指上不知戴了什么东西,映在清冷莹白色的月光里闪闪发亮。
他走过我身边时,仍旧没看见我,大概也不知道白天的茶水就是我煮的。
二爷走的这几天,院子里更静了,前院的杜鹃花没人照看,叶子黄了一片,我扫起来的时候忍不住心疼,背着管家偷偷浇了点水。
夫人的房间我也偷偷进去过,只敢拿着拂尘掸了掸灰,那张相片还立在桌前,却是干净的很。
不知怎么,我忽然有了记日子的习惯,每过去一天,就会在前院捡一片杜鹃花的花瓣藏在荷包里。
花瓣刚满七个的那天,二爷回来了。
二爷回来的那天是深夜,还是个雨天,天上电闪雷鸣的,将长沙城夜空晃得宛若白昼,我担心院子里的杜鹃花,撑一把油纸伞,想去厨房寻一块雨布遮一遮。
可我刚进了后院便撞了一个人,雨天地滑,我“扑通!”一声坐在地上,油灯都摔灭了。
空中一道闪电,从九千里的高空一直劈落在地,院儿里的枝桠噼啪一声断了,我借着闪电的光看清了后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