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一所意大利哥特式洋房后花园,被修剪得整齐的红花檵木丛闪过一角淡黄色蕾丝边,小女孩脆生生的嗓音随着那抹淡黄色穿梭在矮灌木中。
“小爷爷,霏霏找不到你啦。”穆依霏沿着铺满石板的花园小径越走越快,拨开小径两侧的洋桔梗丛四处寻觅,终究一无所获。
她无奈地嘟了嘟嘴,只得轻轻提起淡黄色的蕾丝裙,踩着米白色小皮鞋继续沿着小径往里走。
小爷爷最喜欢藏猫猫了,这是大爷爷偷偷跟她讲的。
后院深处栽有一株未开的望春玉兰,底下被漆得雪白的木制秋千,被开得娇嫩的白茶梅簇拥着,一荡一荡,微小的荡幅如同细浪。
夏余意怀里揣着本厚重的相册,窝在秋千里头闭目养神。他虽一套修身单薄西服加身,好在今早被穆斯年勒令多穿了件保暖里衣,外加一件针织背心,既耐寒又不显臃肿,他这才心不甘情不愿依言穿上。
时光淌过六十载,他面容微改,鬓起微霜,却依旧如同当年,惯会悄无声息寻一处好地儿睡大觉,令人好找。
穆依霏眼前一亮,小裙摆不提了,连蹦带跳过去晃醒他:“小爷爷,原来你在这里呀,霏霏找了你好久呢。”
夏余意抻了个懒腰,把小姑娘抱上膝,讪笑道:“小爷爷跟霏霏道歉,小爷爷看相册呢,不小心睡着了。”
“是这本相册吗?”穆依霏眨巴着眼睛翻开那本相册。
“是啊。”
厚重的相册颇有年代感,页角稍微有些泛黄,穆依霏囫囵从黑白照翻到彩照,再从头翻起,指尖突然在中间一张映着两个小少年的照片停住。
那是张黑白照,少年并排站着浅笑,身后的玉兰树挺拔高扬。
穆依霏却没关注他们的表情,反倒看了看照片中个头矮一点,穿着一身小西装的青涩面孔,又抬头望向夏余意,迟疑了片刻后重新扭头去看照片。
夏余意觉着她这模样好笑,刮了下她的小鼻子笑眯眯问:“怎么了?”
穆依霏突然恍然大悟,指着那小少年道:“噢噢噢,我知道了!这是小爷爷!”
然后她又指了指个头高一些,却身着一身军装的少年道:“这个是大爷爷!”
“霏霏猜得对不对?”
夏余意抱着她笑得肩都在颤,“对啦,霏霏真聪明。”
一阵清风吹落望春玉兰的叶子,夏余意问:“你大爷爷回来了么?”
穆斯年早些时候说有急事,要出去处理,不说什么事,也不让他跟着,只说生日晚宴开宴前一定回来。于是他赌了气,索性躲起来,等人来找。
“还没。”穆依霏揩了揩照片上两个少年的脸,“但他打固话过来,说小爷爷在跟我玩藏猫猫,如果我能找到小爷爷,待会就给我带巧克力蛋糕。”
“指定心虚了,光会骗小娃娃,哪能让你这么好找。”夏余意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啊,小爷爷?”
“没什么。”夏余意把相册塞给穆依霏,推她往前走一步,“你去等大爷爷回来,把这本给他,不要跟他说我在这里。”
“啊~可是霏霏的巧克力蛋糕怎么办?”
“小爷爷给你买两份。”
“保证完成任务!”穆依霏像模像样地比了个敬礼的手势。
看着小姑娘蹦跶着往回走,夏余意抬头眯着眼看那株晃动枝条的望春,脑海中浮现起刚才那张老照片,秋千跟着他的思绪晃动,叫人从记忆中翻出点前事。
那是四十六年前了,那年他才十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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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3年冬,北京。
往常肃穆的夏家宅院里外张灯结彩,偌大的府邸挂满红绸带,就连后院昨晚覆上一层白雪的假山石像,都一早被打理干净,披了一段喜庆的红。
傍晚时分,一个身着一身褐红色长褂,腰间扎着段暗红色麻面带,袖口干脆平整地挽到胳膊肘,约莫十六七岁模样的小哥儿抓着褂身,着急忙慌地往东院北侧的房间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