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佳非常纳闷,问道,直接打电话不可以么?
我觉得写信比较正式嘛。
那你干嘛又打电话?
荣小白支支吾吾没有答得上来,他觉得戴佳有些无理取闹,活生生地将他的兴致扼杀在摇篮里。这年头乌飞兔走斗转星移的,男人都在造城府挖战壕,女人却在学习川剧里的变脸,一会儿一个样儿。张无忌他娘临死前对儿子说漂亮女人都不可靠,她真是一个又伟大又睿智的母亲。
虽然今天是周末,但荣小白还得去上班,因为大学生们在周末也要吃饭。在餐饮企业工作有很多无奈,他们享受绝对自由,只受两样东西的制约,一是国法,二是店规。国法要求工作日内他们必须工作,店规要求节假日内他们必须工作,所以一年四季他们都没有休息时间。荣小白无聊的时候也会思考一些比较深邃的问题,比如关于工作与生活之间的悖论———人类拼命工作,是为了让生活变得美好,但很多人一生都在工作,压根没有时间享受生活,这算得上是一个巨大的悲哀。
老板自认为对与人类有关的话题颇有研究,他说,你这思想压根就是反动的,是在宣扬消极的价值观,当你投入你热爱的工作中,把它看成是你的事业,那么工作就能使你快乐,成为你生活的一部分,你还会抱怨没有假期么?
荣小白无比惊诧,他没有想到老板居然一眼看穿他的意图,决定安守本分地接受老板的剥削,再也不敢提与申请假期有关的话题。他埋头继续整理饭店这个月的采购单,将那些鬼画符似的潦草字输入电脑,一边打字一边自我勉励道,我热爱这个工作,我真快乐。
他翻到下个月的工作安排,发现一直空着的副经理栏目里出现一个陌生的名字,上次贴出会计招聘信息的时候一共有各所大学十二个本科毕业生前来应聘,不知道哪个小子又要来坐一把交椅了,从此他的手下又多了一名。他问道,这个就是新招的副经理么?
老板沉默了一会儿,说,是我老丈人的侄子。
哪个学校的?
高中毕业后花钱去了一个三流的民办大学,不学无术的玩意儿,现在老丈人说我发财了不能忘本,一定要我把他的侄子带上,我又不能拒绝。
那干嘛还贴出招聘信息?
政策要求吸纳本地的毕业生嘛,这样才会在工商行政和税收上有优惠,所以只能摆摆样子,演戏又不花钱,最后就说没有合适的人才,大家在面子上都说得过去嘛。
荣小白恍然大悟,赞叹老板英明神武,运筹帷幄,但他转念再想,不由虎躯一震:他当初在招聘会求职时投出数以百计的简历表,是否也是从来没有经过审查就被扔进了垃圾箱呢?他打心眼里感激老板对他的赏识与栽培,如果不是老板慧眼识珠,用人唯贤,也许他还在人海茫茫的招聘会里浪费一叠又一叠白花花的简历表。
他花了两个多小时才将资料整理结束,打印出来之后呈递在老板的桌上,老板赞赏荣小白的办事能力,却又觉得有些愧疚,说,现在你挑的担子太重了,我在想我是不是应该在这个名单上再加一个秘书,这样你就可以安心完成自己的工作,不用帮我天天整理资料了。
小白摇了摇头,说,我觉得不该过分加大人力成本,只要培养各部门人员的文案处理能力,让他们处理自己部门的资料,秘书这一职位没有必要增加。
荣小白的观念符合老板创建一流企业,培养高级人才的思想,他点了点头,表示肯定与赞赏,但他仍然紧紧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如果不设秘书职位,我二叔的女婿的大表妹该怎么安排呢?
第二十四章 你的水陆空三用车呢?
早晨九点左右,戴佳正蹲在自家的院子里刷牙,忽然听见有人在栅栏门外喊,戴佳,南京的信。她站得过猛,眼前一片昏黑,差点栽倒在地。邮递员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见她一脸惺忪,满嘴泡沫的模样,甚是可爱,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她以为他在等着收钱,摸了一下睡衣口袋,又挠了挠脑袋,说,我身上没有带钱。
邮递员笑了起来,说,平信不用付钱。
戴佳噢了一声,把信卷起来放在口袋里,回去继续刷牙。她太了解荣小白写文章的水平了,不准备有任何惊喜,决定把事情做完以后再读他的破信。小学的时候他们写作文,题目是《十年后的我》,荣小白写道,“十年后的一天,已经成为大学生的我开着水陆空三用车回到母校,母校的变化真大啊,门口有一个漂亮的接待员,我也对她笑,她也对我笑,校长对我说,这是我们学校新研制的智能机器人。”这篇文章鬼斧神工地成为全校优秀作文,被贴在公告栏里。十年后戴佳和小白从小学门口经过,她停下来问道,你的水陆空三用车呢?
戴佳想着想着,忍不住笑了出来,手微微一抖,将牙刷掉落在花坛的泥土里。她郁闷地站起来,在心里诅咒那个该死的荣小白。
临家饭店近期有一个大的动作,将后面那家门可罗雀的宾馆兼并过来,改建为临家饭店的客房部,戴佳把信塞在外套口袋里就急急忙忙地出门去了。她的座驾仍然是那辆突突作响的小摩托,但昨天小摩托身染贵恙,罢工休息,她只得乘公交车去上班。
此时徐泽霖开着他的车向公司里赶,无意中发现路边公交站台上翘首等车的戴佳,于是靠了过来,问道,戴小姐,您这是去哪里呢?站台上的人都望着这辆牛逼哄哄的宝马,又望了望戴佳,男人们诅咒车里泡妞的公子哥,女人们诅咒勾搭王老五的小妖精。
戴佳感觉非常不自然,尴尬地说,去店里。
等公交车?
嗯。
我刚好顺路,载你一程吧。
戴佳摇头道,不用了,公交车马上就过来了。
徐泽霖很沮丧,不满地说,如果我没有经过,那么不关我什么事情,但是现在我经过了,还和你搭话了,我要是把你丢在这里,别人会在背后怎么说我?
戴佳无言以对。
上来吧,否则我就把车停在这里,等交警来贴条。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戴佳执拗不过,只得上车,但她钻进的是车后座。徐泽霖无奈地笑了笑,把前车门关上,乐呵呵地起步离开。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吭声,徐泽霖不知道怎么说,戴佳懒得说,只有车载收音机里播放着电台音乐,是那首销魂的“老鼠爱大米”,而且是杨臣刚版本的。等前奏过去,杨大叔轻启肥唇唱出第一个字,徐泽霖不由心惊胆战,把电台主持人的八辈子祖宗骂了一遍,生怕戴佳误会他的品位停留在这里,赶紧伸手准备换台。然而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后视镜,却发现戴佳随着音乐不住地颔首打着节拍,整个人都变得柔和起来,怡然自得的样子,他这才放心停下了手。他忽然觉得这首销魂的歌其实还是蛮有内涵的,也耐着性子听了起来,他仰天轻叹道,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爱情的伟大力量吧。
尽管稍稍有些堵车,但是他们仍然只花了半个小时就到了,比理应到达的时间多出十分钟左右。徐泽霖意犹未尽,磨磨蹭蹭地将车停稳,戴佳说了一声谢谢,开门下车,徐泽霖却又喊住她说,其实我也喜欢杨臣刚的歌,我是他的忠实粉丝,下次我把他的海报和CD一起拿来送给你,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