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不到你,轮不到你们来说教朕!”
“这天下是朕的天下,朕要如何就如何,何须他人多嘴。”
祁宴的嗓音忽然冷厉:“帝王失德,你知道是什么下场吗?若万民检举、大理寺审证通过,你将在那京城街市,被斩立决。”
皇帝瞳孔一缩。“祁宴,你放肆!”
他头到处转,抬手就抢夺了身边士兵的刀,劈手就要砍祁宴。可他已人至中年了,除了脾气厉害,身体早在多年酒色中掏空。祁宴只需一只手,就将他的手震颤地剧痛,刀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一如……他落在地上,捡都捡不起来的帝王威严。佟太傅上前扶着皇帝。“祁宴,安南侯,还有今天所有站在祁府门口的所有人,你们等着下狱!”
“我们等着。”
祁宴扯唇,无限嘲讽。*武流光手顿了一下,看向昔日他无比忌惮的佟太傅,他的朝堂老师。“抱歉,我无法发言。”
“这次,我站祁宴那边。”
佟太傅阴沉了脸:“你也被他们迷昏了头吗!你是最会趋利避害的臣子,亦是我最优秀的学生,现在,你要做错误的决定,跟他们一起下地狱吗?”
武流光道:“不是的。”
“我觉得,这次的决定再正确不过了。”
“您不是也说吗?我最会趋利避害,那,这次站祁宴,就是最完美的对这个词的体现呀,老师,您才是糊涂的那位。”
说罢,他抬手:“送客,老师累了。”
圣上的颓势,已显了。明明身为帝王,他有无数种可以震慑住众人的方法,但偏偏,他要亲自下场,还被祁宴那样下了面子。面子,就是威严。此番,着实下乘了。……本以为很难达到的万人检举,竟然比大理寺出证明还快。京城大街的事,一传十,十传百。皇帝龟缩在宫中,自从那日后,他整夜整夜地做噩梦,还在无知无觉中,吸入了一种奇异的香味。皇宫的窗户外,悄然离去一抹银亮发丝的高大身影。之后,皇帝的情绪更加不好了,他无能狂怒,乱下令杀人。被关在刑部的严立身就在其列。若不是凌中羿受凌雨桐委托去救了人,严立身……一代公正之臣,就要陨落地无声无息了。他们进了宫,倪苍术要抓失德的皇帝,却不料……见着祁宴,皇帝发疯一样,把身边的娴妃推出去。“都是她!是她的儿子干了错事,朕才不会承担失德的责任!把周洛羽,把他关进宗人府!永生永世不得出来!”
娴妃被他推倒在地时,惊骇又不可置信。“圣上,您说什么?”
凌雨桐来时就看见这一幕。华服染尘、发髻歪掉的娴妃一脸苍白地看着皇帝,眼睛里都是惊诧。“是她生的儿子害你们!你们杀她,关她啊!”
“还有皇后,皇后是朕最爱的女子,朕与她感情甚笃,麟儿,周洛麟!你给朕挡挡啊?”
凌雨桐冷眼看着。娴妃眼里的光,彻底灭了。她缓缓爬起来,从头上拆下一只发簪,指尖勾缠住发丝。“臣妾自认,当了您这么多年的解语花,您能对臣妾多少残留些情谊。”
“可没想到,尽是面目丑陋。”
“昔日美好,看来只是梦幻泡影,那就以此发,祭奠我曾付出的真切情谊。”
“从此,我再不是你的妃。”
发簪利落一划,飘洒而下。娴妃脱下华服,只着一身白衣,回头看向凌雨桐。“我知道,洛羽就算没有他一言,也定会进宗人府,这辈子都出不来了。”
“那我……能否不劳你们动手,自去冷宫,了却残生。”
哀莫大于心死,便是娴妃如今。凌雨桐看向倪苍术,对方点点头。娴妃勾起唇角,无神地笑了笑,转身离去,只余一身萧瑟。凌雨桐垂眸。最是无情帝王心,万千宠爱,百般看重,到最后不过是一场空。那日的后来,她没有再参与。只知,周洛羽确实是被关进宗人府了,皇帝和佟太傅也都落了网。至于他们身后那人……神算子。这要多亏了她昔日救下的醉酒汉,对方的存在成为一个诱饵,神算子自诩聪明,自然会发觉醉酒汉当初没死,那……下一步追查到他,也是时间问题。所以,神算子逃了。这时,那个盲眼组织欠祁宴的要求就派上了用场。根本不必三夜,只一夜,神算子就葬身他们的刀下。周洛羽被关宗人府那天,天空飘下细雨,严青就站在人群中,也不知是宿命还是感知,周洛羽朝那个方向望去,怔住了。严青,变了好多,再不是昔日跟在他身后,狐假虎威的狗腿子了。严青和他的视线对上一瞬,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他要去凌雨桐那边接走他父亲,然后,远远离开京城。朝堂动荡,周洛麟登基。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预订下了他和方姑娘的婚期,且立下空头圣旨,承诺方姑娘,一生一世一双人。此举令众臣哗然。在平息这些声音时,武流光出了大力。包括在先帝失德一事,也有出现他的身影。祁泽楷则选择辞官,以后的志向就是云游四方,寻找唐茯苓。他始终相信对方没死,只是活在一个他暂时还没找到的角落里。而他和武流光,后来也又吵过一架。他永远无法忘怀对方那句“你比谁都清楚,她死于利益博弈,我不过推了一把而已。”
而这次的事,对方也分明地告诉他:“我从没有什么好心,我向来追逐利益,生存第一。”
所以,他们终归不是一路人。凌雨桐也在后来遇见过武流光一次。对方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行礼,离开。擦肩而过。他知,她是灼灼烈火,他是污泥密友,不过短暂相交,最终还是逃不过泾渭分明。……这日,陈义康带来了好消息。他联系上了旧友,松月很快就能见到亲生父母了。万幸,她的家人都还在。凌雨桐由衷地为她开心。陈义康笑着调侃儿子:“祁家就好事将近了,你呢,也快该向人家姑娘表明心意了吧?”
是的,凌雨桐和祁宴,向家人坦白了他们的感情。但其实他们不说,家人也都看得清楚他们眼波流转之间,那些情意。松月红了脸,格外娇艳。陈秋水不禁看痴了,然后,被人一把推向对方。这下,两人都各自羞涩着,惹得众人一顿善意地笑。……祁宴现在的下属,也同样是他父亲的副将,吕清烈,最终选择留在京城大营。星月阁重新开张了,这次,刘掌柜成了真正的掌柜,亭越则成了坐镇的神医。凌中羿和长老,罗斯,也都留在了京城,和凌雨桐一起,教导他。至于真正的掌柜——凌雨桐,她和祁宴定亲了。同样定亲的,还有表白成功的陈秋水和松月。也是在婚贴发放时,萧宝珠才知道,她一直以来都咬错了人。这般打击,气得她直接把苟延残喘、月月亏钱的诗萧阁关了,待在家里生闷气。可真到了他们婚事的那天,她还是去了。然后发现,在陈秋水杳无音讯的那几月间,她早把对方忘到了脑后。争的,到底也就是那口气而已。而松月的真实身份,也让她不敢造次。……修罗老臣,她爹都惹不起,更别提她了。婚事在一片热闹中落幕。凌雨桐红唇嫣然。祁宴目光含情。他依稀记得,昔日他的想法:他想永远给她留一条退路。因为他知道他的内心是怎样的,而人心始终隔着肚皮,他无法确定这份爱能亘古不变,也怕内心的偏执钻出来,伤了她,所以就想把选择权交给她,让她可以随时离开。可现在,他能够确定,这份爱,不会变。他们已经经过数次生死的考验,他相信,以后的困难,两人也会携手度过。谁都不会离开。……周朝的皇后,在皇帝铁血整治了朝纲之后,就“病故”了。田野乡间,昔日的陈皇后脱下一身华服,穿着一身材质良好的布衣,回头喊:“夫君。”
“嗯,我在。”
安南侯轻笑着应,冷硬面庞也因她在身边而暖了。无论是周洛麟,还是妹妹,都是他们两个的孩子。此情早在他们初见之时就注定了,哪怕中间隔着皇权的倾覆,也不会消减,而是随着时间,日久弥新。*祁泽楷走遍大山大川,在一个地方留下了。“姐夫,日头越来越烈了,天暖和了啊。”
唐语琴擦了擦脸上的汗。“嗯。”
他们两个都坚决认为,唐茯苓没死,所以,他们一直没有停止寻找。唐语琴用来撑地,行走的木棍子忽然掉落在地。祁泽楷一怔,若有所感般,回过了头。不远处,正有一个背着药篓子的女子,认真地捡起了石头缝里的药草,满足地笑眯了眼。看见他们在看她,她还友好地朝他们挥手。祁泽楷不禁眼圈泛红。唐语琴也是一样。看吧,他们的坚持没错的,她真的没有死,还如此好端端地生活在这个角落。就等着他们来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