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的只瞧得见各自的影儿,雷雨交加之下便是撑了油布伞,却仍无法避免被雨水漂湿了衣袍,脚底的鞋更不要去说,个个都湿透了底儿。
好容易踏上了平坦的大道,相互道了声别便各自离去,同陆叙一道的还有几人。几人脚下不停,雨势却是只增不减,雨中赶路这许久,不光下半身几乎湿透,便是上半身也无法避免。
此时天色已经全暗,街道上少有行人,各色门铺亦是早早关门打烊,家家紧闭了门户。依照往日天气晴朗时,这时间该是街市上较为热闹的时候,今日却显得格外安静寂寥,除了“哗啦啦”的大雨水,再无其他。
又向前行了一大截路,经过一处小宅院时,陆叙不觉放缓了脚步。他隔着重重雨帘望过去,便见那一扇不大不小的院门紧闭,因着雨势过大,底下一小截门身不免被漂湿,左右悬着的两只熄了烛火的灯笼摇曳不停。
陆叙步伐一缓下来,前头几个同窗先还未察觉,待落了个数十步距离时,方不解地回过头来。“怎地?出了何事?”几人见他一双眼睛光盯着那院门看,不晓得他这是何意。
陆叙压下心底的不适,加快步伐赶上几人,他却是答非所问,“今年却是个雨水多的一年。”几人听他这样说,亦是一齐点头道是。
刚一行到拐角处,陆叙突地眉心一跳,晃眼便见那紧挨着街道的一株大树上似是有个人影,他一下扯住几人,几人也是一惊,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此时天际虽不再响大雷,可隔个不久仍是炸一声小雷出来,雨势依旧不减,这一个人夜间躲在树上本就古怪,且现下雷雨交加,是人皆要避开树木,他却半点不忌讳,可见事出古怪。
陆叙的几个同窗俱是文弱书生,并不想招惹此等不利之事,因此二话不说拉着陆叙的衣袖便要带他离开。
陆叙心底还在犹疑,他们几人动静这般大,按理那人早该仓皇逃窜亦或是其他反应,可这人却好似未听见动静,长久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他不由顺着他面朝的方向望去,这一望,心底便是一寒。
“走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陆叙的同窗低声劝他,尚未等他反应过来,已被几人连拖带拽地拉离了是非之地。
一路上,陆叙是走一步,心里寒一寸,他的几个同窗似是看出来他的不妥,便一齐将他送至家门,待瞧见他入了家门,方放心离去。
甄氏早在门后等着了,听见叩门声就连忙打开来,见儿子一身衣袍将要湿透,鞋靴上又是泥又是水,衣着虽狼狈,可面上与头发却是未被雨水淋湿。
知道儿子归家必要被雨淋湿,她便掐着时间命厨房烧了几大锅热水,又叫煎了碗姜糖水备下,满心想着待儿子泡完了热水澡,便与他喝下去一去身上的寒气。
甄氏先前只顾着担忧,未怎样细看他的脸色,这时候一进屋,烛光一照便叫她瞧见儿子神色不好,她心内“咯噔”一下,以为他在外遇着了事,正要问他时,陆叙就先她一步开了口:“娘,儿子出去一回。”
甄氏大吃一惊,这外头雷雨交加的,又是黑夜,遇着了不测可怎么办好,她急的连忙挡住他的去路。“这夜黑风高的你还出去做甚!老实在家里待着,便是要事也得等到明日再去。”
娘这是关心他的安危,陆叙自然清楚,可眼下他非出门不可,又不愿同她消耗时间,因此便扯了谎道:“娘,儿子落了本书,再不去寻回来明日便该泡烂了。放心,去去便回。”
陆叙嘴上说着,人已经灵活地错过她娘的拦阻拿起伞便往门外走。甄氏又气又忧,大晚上的她不好大吼大叫,如若不然定要追出去骂他。
陆叙出了院门,心下就更是发沉,他举着伞在雨里一路疾奔。待经过方才那株大树时,不觉停下脚步,抬头再看,树上已经空无一人。
这样的结果并未让他感到松快,眼下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人已经离开,二是……这般设想他竟是一瞬也不敢去想,若依往日夜里冒然叩门实属无礼之举,可眼下他顾不得其他,一步便上了几层台阶,伸手叩门。
他一只手就快磕破了皮,里头仍旧半点反应无有,这样的结果更是令他不安至极。想一想许是雨夜里噪声过大,守门之人定是未能听着,他便一把丢开伞,双手握拳猛砸几下。
这声响已是不小,几个守门的仆妇定是听到,可因着心头惊骇,仍是未打开院门。
陆叙已然逐渐冷静下来,他敏锐地听到里头传来的脚步声,知道定是心中胆怯才未出声,因而语气尽量平静地开口:“我是城西设馆的陆大夫,前来为你家姑娘看病。”
仆妇们面面相觑,心中松一口气,只要不是歹人便好,可今日未见里头有人出去请大夫,何来前来看病一说。这陆大夫来过两回,甚个模样做派几人亦是十分清楚,因而缓声问道:“今日里头的平安姑娘未出门,陆大夫可是早先便约好的?”
陆叙此刻已经放心大半,既还能这般回话,便是未遇着不测。
可他知道前院与后院之中还隔着一道门,心底仍是有些放心不下,因而回道:“不错,烦请进去通报一声。”陆叙缓一口气,只要她身边伺候的任一个丫头出来传话,便可确定安然无事。
不一时,平安便跟着一个仆妇走近门前。
她示意几人开了门,抬眼便见陆大夫浑身湿透,靴上沾了黄泥,衣袖袍角边正淌着水珠,束起冠的乌发虽是未乱,可一眼便能瞧见亦是湿透了,雨珠不时顺着鬓角滑下来,眉峰眼睫俱是沾了雨水。
平安一时有些发懵,她今日未去请他呀,怎地突然上门说要为姑娘看病,且还是这样一身模样,心里正打鼓,面上却是礼节性地请他进来。
陆叙一见她人,悬了一半的心便完全放下,他方才不过是寻个借口罢了,眼下知道她安然无事,自然未打算真的进去看病。因此说道:“倒是我记错了时日,冒昧冒昧。”
眼见他就要走,平安心里一阵较量,最终还是将他唤住,“姑娘这几日却是有些体恙,陆大夫若是不急,可否随奴婢进屋为姑娘把一把脉?”
陆叙蹙了蹙眉,冷静下来他更是自责自己太过冲动,但凡与她相关之事,他便似个毛头小子一般,总易冲动犯浑。前世如此便罢,今世竟还次次主动来趟这趟浑水,实在不理智。
“若是无有大碍,我明日再来便是。”不好直接回绝,他便想着婉言推脱。
他这一番举止,更叫平安心下纳闷,先前可不就是他夜里来叩门说要为姑娘看病?怎地这时间又变了一番态度。
她实在弄不清楚,可罗妈妈当日的话还犹言在耳,因此便又苦着小脸央求,“陆大夫今日来的可巧,原是想出门请大夫的,可雷雨交加的,姑娘不放心我出门,这才宁愿自个挨着,也不叫我出门受罪。眼下陆大夫既然来了,还请您发发慈悲,进屋为姑娘把把脉罢。”
平安一味低三下四着,一旁的几个仆妇也不免多看陆叙两眼,陆叙微有些尴尬,今日之事本就是他惹起的,自觉再不好推拒,只好答应下来随她进去。
平安将他领进二门,便借口为他寻一块干布过来擦擦,叫他自先进屋,她稍后便到。陆叙未做多想,房门本就小敞着,跨进门槛前他不由抖了抖脚,将靴上的黄泥抖落不少。
立在门外便是一股熟悉的香味,陆叙不免心神一晃,颇有种尚在前世的幻觉。他抬手拨开门帘,越往深处行,属于她的香味便越是浓郁,清清淡淡仿似秋日里的花香,清香又不失一股叫人意图生怜的味道。
佟姐儿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