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记得那日,妇人蹙着眉深深的叹气,她搁下手里正在缝补的袄子,神情颇为复杂地望着他,话语沉沉:“家中情况怎样你又不是不晓得,就把机会留给弟弟吧,啊。”
“等家里宽裕了,你再去。”
从来,似乎只有等字。
那时也是这般与他说的。
“等家中宽裕了,我与你爹就会把你接回来。”
等,只有等。
等等等。
要等到何时呢?
掌心汩汩冒出一层薄汗,少顷,连手都僵得微微发抖。直至脸颊憋得发红,他还是无从下手,骤时满脑只有一个想法,便是撂笔而去。
少时,曾学着学堂中学子的模样。
用枝头随手折下的树枝,或是于山间小径拾来的木棍,在小院篱笆下的黄泥地上一遍又一遍重复着那几个偷学来的文字。后来,他最大的心愿,似乎是能有一支毛笔。
不过是,一支笔罢了……
见其杵在那似要生根了那般,寻桃瞧得头脑发闷,又懒得开口说他。
立在旁侧看,便看得愈发的捉急,更是要被他这慢吞吞的性子生生急死。是以她终没忍住往前步近,双手攀上他双肩去,手臂施力一把将其塞到桌案前的黄梨花木圈椅上,“坐着也是可以写字的。”
“我……”
“不是这样握笔的。”
方开口起了个头,那道轻柔的嗓音飘飘落入耳畔,冷冽而带着少女独有的清甜。言语中尽带的不耐丝毫不加掩饰,再回神,一只洁白的手已然覆上手背来了。
掌心沁着温热灼灼,一霎于皮肤上晕染开来。
叫他猛吃一惊,愕然回头,骤时对上双乌圆的杏眸。亮晶晶的,似是栽入了漫天的碎星。而眼前人眉梢微挑,眼里似有不悦荡漾,“放松些,写字不是叫你耕田,不用那么使劲儿!”
乌阳自窗牖跻身而入,落于少女春葱一般纤细洁白的手指上,便似为其裹上了层暖黄的光晕。手背上,阵阵温热蔓延,他不禁呼吸一滞,连腰线都不自觉地绷直起来。
笔墨缓落,宣纸之上墨迹宛若行云游走。
她的字写得好看,却非那俊逸潇洒字眼里能渗出不羁来的笔锋,是那乍眼一瞧,便觉着,这定然是个温婉性子恬静的姑娘。只见枯黄宣纸上印着的字样,端正规整而秀气,反倒和她这急躁的性子形成了对比。
欲启口说些什么,却听她轻声道:“这是颜字。”
“这是玉。”
“这是书。”
随着每写一个字,少女轻飘飘的话语一并飘入耳畔。黑墨晕染四散,他圆睁着双目,望着那洁白的手带其而去,途经之处落下的娟秀字迹。
指尖泛滥的冷意似乎与手背蔓延的温热相驳,掌心却反倒渗出密密汗珠。
骤时似乎连呼吸都凝滞了。
“你抖甚?”直到,那道清冷的女声落入耳中,将飞至九霄之外的魂拉回躯壳。
他双颊一热,火速地抽回手去,“跟你又不熟。”
寻桃:???
*
寻桃记得,于年幼之时,她跟着小姐一起读书。
小姐学甚她学甚。
可她总顽皮,课堂之上总爱捣乱,甚还撺掇小姐逃学去城南那头的大地堂放纸鸢。她字写得最是难看,笔都拿不好,连先生见了出自她手的字都要暗叫一声见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