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谈甚欢的气氛很快影响到周遭的人,本闭着眼睛假寐的几个中年人也加入到聊天队伍中,有了他们的翻译,秋建国总算能听懂老太太快速难懂的吴语了。
他们打听的秋建国一家去无锡旅游,纷纷出谋划策,自豪的介绍家乡风景。
上林没下车,坐在靠窗位置,望着田地远方的村落发呆。
青瓦灰墙,隐约可见房后炊烟升起,她几乎能想象出篱笆扎出的围墙后面,头扎青花布的小脚老太太端着簸箕,撮着嘴发出啾啾的声音喂鸡。稻田里青幽幽的稻谷生机勃勃,偶有满脸褶子的老汉直起背看一眼停在路边的长途客车,又漠然的低头劳作。
满车喧嚣,突然静了;漫天白杨,突然都不动摇。这一霎那,仿佛只剩了她一个人。
秋上林不想矫情,然平静而又寂寞的感觉突如其来,如潮水来袭,无声无息,骤然侵蚀。分明最亲的人都在身边,心里却有个黑洞,无论多少欢声笑语都填不满,空空的,天地都填不满。
正自伤感,一个年轻人蹬蹬蹬冲上车,冲到她面前差点刹不住,气喘:“姐,姐,咱妈叫你下去照相!”
不由分说拽着她就走,上林系着安全带,被他扯得踉跄,秋建国忙帮她松开,嘱咐:“慢点,别摔跤!”
秋下林来去如风,拽着上林很快消失在客车后的农田中。
老太太见秋建国唇角含笑,问:“你的孩子?”
秋建国自豪:“是。”
对方说:“女孩儿真漂亮,男孩儿看上去就聪明。哪个年纪大?”
“女儿是老大,她弟弟比她小一岁。”
“一岁?看上去可不像。你女儿看着特懂事,我以为至少比她弟大个三四岁呢。”一位旅客惊叹,再探头看向外面,下林和张红卫孩子似的在稻田中摆出各种姿势,上林手捧照相机,无可奈何却又宠溺的笑着。
到了无锡不得不看太湖,当然还有不得不买的纪念品。紫砂壶、惠山泥人,各种包装的小吃、泥塑,张红卫疯狂购物,简直像是批发。
他们在无锡逗留了两天,秋建国需要去郊外的另一个工厂参观,而上林下林对此毫无兴趣,经过商议,上林和下林去往周庄,一天后在苏州会合。
九十年代末期,还没有形成后世的旅游热潮,周庄也还不是后世人声鼎沸、商业气息蔓延的旅游热点。由无锡到周庄只需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当司机得知他们去旅游,诧异而又真诚的建议他们不如去苏州,或者南下扬州,因为周庄,是个安静到几乎没有人气的地方。
上林谢绝了他的好意。
她需要找个安静,能思考的地方。
镇被泽国,四面环水;咫尺往来,皆需舟楫。浩荡的河湖阻隔,使周庄避开了历代兵戎战祸,较为完整的保存了下来。他们到达当地已是傍晚,周庄处在静谧中。饶是秋下林这等只知疯跑疯玩的傻小子也为水巷河埠、石栏拱桥的水乡神韵而吸引,不由自主的安静下来,静静的打量这片世外桃源。
连日疲累,在司机帮忙联系的民家住下,民宿尚未成形成规模。主人阿婆腼腆的笑着帮他们放好行李,阿伯操着蹩脚的普通话寒暄。天刚擦黑,用过晚饭上林想出去走走,却愕然发觉,整个镇子没有几家灯火,愕然之后不由失笑。
是了,霓虹灯们此刻还没浸入这片桃源。
江南的梅雨季在他们到来之前刚刚过去,卧室狭小,返潮的味道弥漫,木床有些年头,翻个身也会咯吱咯吱呻吟。秋下林一夜没睡好,上林却在安静的气氛中,恬然入梦,得到了几天来最好的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太阳尚未升起,小镇在袅袅炊烟中清醒。轻声关上房门,对微笑的阿婆颔首,示意自己想要出去走走。然而当她蹑手蹑脚的走下楼梯,准备关门之前,秋下林揉着眼睛出现在楼梯上:
“我也去。”
十分钟后,阿婆再一次微笑着和上林说再见,并目睹她一脸无奈被穿着皱巴巴T恤的秋下林扯出门。
“你就不能让我自己静一静?”她无奈的被秋下林扯着行走在清晨寂静无人的小巷街道。
下林揉着眼睛,睡意惺忪:“爸妈要我看好你,不许你乱跑。”
她无奈:“会乱跑的是你吧。”从来都是姐姐看管弟弟,何时轮到弟弟管教姐姐?
下林嘿嘿一笑,耍无赖:“要不这样,你在前面慢慢走,我跟后面,保证不说话!”右手在嘴上一捂,示意保持绝对安静。
周庄的街道上走了一圈,太阳初升,紧闭的木门被一扇扇卸下,商家好奇的看着这两个早起的游客,猜测着他们的身份和目的。上林正想转回去吃饭,下林突然兴奋的说:
“姐,我们去画像!”
不容分说,拽着她就朝河边跑去。
河边支着画架,似乎是美院的学生出来打工,戴着鸭舌帽低头整理画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