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也只有章烬干得出来,程旷发现自己的脾气在一次又一次的容忍中,被这个人蛮横地、得寸进尺地磨掉了,如果换成别人,比如罗凯,这会儿就该四仰八叉地在地上嗷了。
外面下着小雨,两个人打着伞去车棚拿车。地上仍然积着水,章烬运动鞋的鞋底有一排透气孔,往地上一踩,一不留神鞋就湿了。
他踩着一脚的凉意到了车棚,跨在单车上时,想起什么似的,忽然拉开了校服拉链。程旷以为章烬要还衣服,伸手去接,结果被对方一把拽到了后座上。
章烬吹了声口哨,单车像得了某种指令似的,噌地往雨里奔,而与此同时,在程旷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章烬抖开的校服衣摆劈头盖脸地罩下来,将他从头到肩罩住了。
程旷视线突如其来地一黑,再睁眼,入目即是章烬的背部,因为佝着身子卖力蹬车,他的肩胛骨不时凸起来,在程旷因为校服遮盖而受阻的视野里格外瞩目。
前路的风夹着雨丝,自吹开的衣摆两侧涌进来,唯有章烬的身上冒着蒸蒸热气,呼吸之间,程旷感到胸腔也雾热起来。
这在给他挡雨。
程旷有些无所适从,他性格孤僻,从小到大没结过什么善缘,习惯于在恶意砸过来的时候抡起拳头还回去,可面对别人给的好意和照顾,却像烫手山芋似的,他不知道怎么伸手去拿。
程旷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掀开盖在他身上的校服,半晌生硬地解释道:“……太闷了。”
这个时候,老田恰好跟他们错身而过。下了课的老田不再是田老师,而是“田老板”。他戴着变色眼镜,骑着带棚的电瓶车从章烬面前开过去,经过时格外潇洒地跟他挥了挥手:“哟,小伙子可以啊。”
章烬甩了甩头上的水珠,等老田走远了,很“不可以”地对程旷说:“旷儿,风吹得我胃疼。你给我焐焐?”
程旷:“……”
章俊俊是朵柔枝嫩叶的娇花儿,微风细雨都能把他打得枝折花落。
程旷通过傻炮儿九拐十八弯的蠢话,由表及里地听出了他那迂回的心思,迟疑片刻,略有些别扭地伸出手,缓缓落在他的腰上。
这一圈像是画上了一个句号,这个属于他们的、意义非常的高二,终于在茫茫雨雾中尘埃落定。
雨在途中落大了,章烬原本打算载着程旷直奔大肚王的店里,点上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没想到事与愿违,路过店门口时,只见门上挂着一块招牌:今日休息。
于是章烬加快速度骑回家里,停下车时累得气喘吁吁,真有点胃疼了。杂毛儿蹲在屋檐下,远远地望着它那淋成落汤鸡的主人,尾巴摇得很欢。
章烬把上身脱了个干净,将湿透的衣服拧成一股,滋了杂毛儿一屁股水。打击报复了没眼色的小畜生,章烬翻出一条毛巾扔给程旷。
程旷校服外套给了他,只剩一件单薄的衬衫,上面满是水迹。章烬扫了一眼,“脱”字卡在喉咙里,正要说出来,忽然想起有一回他给程旷擦药,事儿妈学霸不肯脱还不给碰,于是收了话头,转身去拿吹风机。
不脱也好。章烬想。
毕竟他还觊觎着学霸的腰,凭他那点不值一提的自制力,万一兽性大发,拿绷带给程旷捆起来了怎么办?
何况屋子里还趴着一只狼人呢——章烬把锅甩给了不谙世事的杂毛儿。
大肚王家没开门,牛肉面是吃不上了。章烬从冰箱里找到一卷挂面和两颗蛋,心念一动,问道:“旷儿,你会煮面吗?”
问完他立刻想起来,学霸十项全能,还给他炒过菜,这话相当于是明知故问了。
程旷接过他手里的挂面,想了想把蛋也拿过来,轻车熟路地给他煮了一锅面,外加一枚荷包蛋。正巧冰箱里还有程奶奶之前给的酒糟鱼,章烬觉得酒糟鱼配上这碗荷包蛋挂面,简直比大肚王的牛肉面还好吃。
吃到一半,他忍不住问了一嘴:“旷儿,你是不是对荷包蛋有偏见?”
章烬发现,水蒸蛋、水煮蛋、茶叶蛋、煎蛋……其他品种的蛋,程旷都吃,唯独不吃荷包蛋。平心而论,程旷从不挑食,他生病那回章烬就看出来了——连那么苦的药片他都能干嚼下去,还有什么是他吃不下的?
章烬隐约觉得,可能跟口味没关系。
但程旷惜字如金,两道牙关就像紧闭的闸门,牢不可破,难以撬开。哪怕对方设下十面埋伏,也捕捉不到一丝风声。
章烬的话像一块石头,从耳孔落进心里,掀起的波浪闷在胸腔里,只有程旷自己知道。
程旷说:“不喜欢。”
波浪声说:“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