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烬悄么声地瞥了眼程旷,促狭地想道:剃头挑子一头热……旷儿也是你叫的?
“嗐,要不是我现在有事儿,非得请你俩上我那儿去耍耍,”石宝晃了晃手上的打包盒,程旷蓦地怔愣了一下,这时石宝扭头问他,“旷啊,你看见我叔了么?”
“没有。”他说。
石宝郁闷地挠了挠头:“平时一天到晚在这附近躺尸来着,怎么今天一整天都不见人呢……唉,不跟你们说了,我去找那倒霉疯子,我妈就是事多,非让我给他送口饭吃。”
程旷咽下最后一口钵仔糕,下意识地理了理围巾,倏忽有些紧张。
方幼珍一眼认出章烬就是上回在店里吃饭的那个“板寸儿”,很惊讶居然能在家里再次看到他。她笑眯眯地往章烬手里塞了两个橙子,借机仔细打量了他一番。
不细看还好,一瞧方幼珍就紧张兮兮地发现:这个板寸儿实在不太像个正儿八经的好学生,别的不说,就说他那耳朵——居然打了耳洞!居然还戴了耳环!
所幸现在是冬天,方幼珍看不到他的纹身,不然“小流氓”的头衔就板上钉钉了。
“谢谢阿姨,我进去了。”章烬揣着俩橙子,看了眼程旷那屋的门。
“哎好,早点睡啊。”方幼珍不太自然地笑了下。
我们旷不会被板寸儿带上歪路吧?她看着那间阖上的屋门,莫名有些不安。
屋里,程旷从柜子里抱出一条新被褥,问章烬:“你睡哪儿?”
“哪都行。”章烬说。
此话一出,章烬那点心头血蓦地沸腾了,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就要跟程旷睡在同一张床上了!
章小流氓不由得心猿意马起来,他不止一次地肖想过程旷,养出了满满一胸膛、枝繁叶茂的歪念。可他在程旷身边躺下,歪念还没作祟,怒意就先上头了。
因为程旷解下了围巾,章烬余光一瞥,一不小心就看见了他脖颈上的淤伤。
冲动是魔鬼,能沉得住气的都是圣贤——章烬知道自己绝不是圣贤。他没沉住气。
“谁干的?”章烬死死地盯着程旷的脖子,好似要从那些痕迹里辨认出施暴者的指纹。
程旷把衣领往上提了提,避开他的目光,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没事。”
又是“没事”!去他妈的“没事”!个欠抽的玩意儿……章烬压着满腔怒火,恨不得立刻剜自己一刀,把心剖开了给程旷看,让这个麻木不仁的王八蛋也感同身受一回。然后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摁在门上,朝他吼:“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老子喜欢的人凭什么由着你这么糟践?”
可他到底还是没对程旷吼出来,某个瞬间,他又想起程旷那个叫“疯子”的外号,忍不住刺激程旷,语气不善地嘲讽道:“你真是疯子。”
说完他又马上在心里否认了:疯子还知冷知热、懂得趋利避害,姓程的懂么?
谁知程旷并没有被激怒,他沉默了一阵,在章烬心灰意冷的时候,忽然开口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被人叫‘疯子’吗?”
章烬没说话,程旷接着往下说道:“十二岁的时候,我把一个人打进了医院,那个人出来以后就疯了。”
是……李呈祥吗?章烬如鲠在喉,半晌问了句:“怎么打的?”
“拿钢管打的,当时他头破血流倒在地上,我以为他死了。”
程旷三言两语说得很简单,也很明白。他半垂着眼的神态让章烬产生了某种错觉,就好像冷冰冰的审讯,在他面前的程旷正以嫌犯的口吻陈述自己的罪行。
章烬突然想起胡淼在火锅店里朝他吼的那些话。
“姓程的就是个疯子!他打小就不是什么好货!……十二岁就能把一个成年人弄成那副鬼样,这种人不是变态就是神经病!”
那会儿程旷才多少岁?面对一个正当壮年的男人,他会不怕吗?章烬不是合格的审讯人员,做不到公私分明,他不想追问程旷,为什么要打伤李呈祥。
尽管原因他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程旷却反问他:“你不问我为什么打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