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日流转,秋末冬渐。
连秦打谱更为频密,伏在楸枰上的时间也更久了,时常修习到叁更,甚少进食,若是赶上堂授,则另自腾空与犀霜研棋,其余时候闭门不出,他平日就严于律己,备赛更是变本加厉,楸枰边堆满各类棋谱,两耳不闻窗外事,过得像苦行僧。
犀霜头一回见识,也被迫就着他,有时连壶热茶都来不及泡,就得回到榻上跟他接着复盘,腿都坐麻了。
比听释摩老头念经还枯燥,真是苦不堪言。
自从李詹到来,早前抵京的诸宗大派,玶都的勋贵时有来访,除了想拜会东山高卧的前国手,深孚众望的少年天才连小侯爷,青渚的遣行使,以及传闻中沧派为起衅京师派,逾矩所荐的女子棋手,也皆受瞩目。
外间日日车马盈门,都被棋社婉拒,他们师兄正是刻苦的时候,不能总让他操持这些。
连秦自然由着他们,他近来还要听李詹详析诸派,难置余暇,犀霜也被李詹邀来旁听,以便合适的时候给连秦陪练,棋社中不少人敬慕前国手,看双璧俱在,原本也有那么四五个,会自己寻个位子安静待在一边,不打扰他们。
包括云荇,她似乎从没缺席过,却总是坐在角落。
然而高手之间的实战局庞杂晦涩,且是李詹专为连秦所授,一堂下来,不间歇地从早熬到晚,别说其他人熬不住,就是犀霜,待到入暮,也赶紧借故赶回庆安寺。
除了云荇,只要李詹讲授涉及诸派,她便与连秦一样,伴着晚星回寝,月色斜照着二人从不交迭的身影,她有时走在前,有时在后,走在他后面时,前面的人会脚下生风,越行越快,云荇一次也没赶过上去,再到翌日,他的步伐又会恢复如常。
不上堂时,连秦永远在研棋,云荇亦如是,但她偶尔会从偏门溜出去,不知做甚,还不带任何人。
犀霜好奇,问过孙榕,孙榕正纠结言辞,周泗先抢答了∶“犀霜公子不晓得师姐爱玩博戏吗?”
博戏,犀霜当然知道,他跟云荇初次见面,就是不打不相识,明明是她输了,还不忘讨彩头,他忍着低笑闷哼,寻思着她真的会在这个节骨眼去下彩棋吗。
犀霜拿不准,复盘时向连秦提了几句,他却异常淡漠,一手持棋谱,一手落子。
“她不是叁岁小儿,行事自有分寸。”
犀霜也拈了一枚置于枰上∶“话是这么说,可是小连秦都在偷偷用功,她却不知道在哪旷荡,这怎么行?不如我们把她抓回来。”
他不一定真有这个意,不过倘若能撬动连秦到外边走走,自己也许能顺带休个假,可惜连秦无动于衷,仍自顾自地摆着棋。
如云荇所言,这是一株顽固且难撼的苍松。
犀霜候了片刻,对面依然默不作声,他笑道∶“看来只能我自己去寻她了。”
说罢作势要起身。
“啪——”原本清脆的落子声一瞬变重。
犀霜的袖角也被拽住,他望回去,连秦并没有抬头,也看不到神情。
只有声音勉力维持着平静∶“你在跟我复盘。”
犀霜定了定。
想到早前那份夜以继日誊录的棋谱,还是投降了,行吧行吧。
他重新靠上凭几,又陪着熬了一日,至于云荇,便择日再亲自问。
只是人没那么好找,她根本不在下博戏的老地方。
云荇也正是忙着研棋的时候,偏偏麻烦事又上门了,那日一闪而过的身影,的确是经久未见的李炳。
以前有孙榕在一旁碍着,想逮她落单又遇上滂沱大雨,再是授衣假,加上云荇总行踪不定,李炳也没算着好时候,近日四海棋会物议沸腾,李炳才知道与沧派关系匪浅的人就是她。
他一直旁敲侧击,意指她不知用什么手段搞到棋会的员额。
“难怪云小姐避我如蛇蝎,对沧派那群老东西倒是下得去口啊。”
李炳说着便向她贴近,那天他可瞧见了,不仅沧派那群老不死,连青渚那个夷人也跟她牵扯不清,他为什么不能分一杯羹?
云荇旋过身,在他扑空后,立刻靠近,两指顶在他衣襟上。
“你也想试一试?那不如换个地方。”
玉指离开他的前胸,指向某处,她微侧着头,杏眼大胆且热情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