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黑甚尔从头疼欲裂的晕眩感中挣扎着睁开眼睛,舟车劳顿造成的倦怠仍然缠绵在四肢百骸之中半点没有消散的打算,如果不是已经察觉到了陌生的气息,他怕是能在这张软得过头的床上躺到天荒地老。
“醒了?”
“嗯。”
伏黑甚尔窸窸窣窣从床上爬起,把两条仿佛灌铅一样的腿从床上慢吞吞挪下来,他坐在了床边上,手肘撑着膝盖弓着身子,头发在眼前叠出一片不详黑影。
男人盯着趴在白鸿腿上的一团软乎乎的人类幼崽,神情不明。
“你身上的这个什么玩意?”
“好失礼,这是你儿子。”
“诶——”
伏黑甚尔缓缓拉长尾音,意味不明。
小孩有着炸毛一样的黑色头发和漂亮的深色眼睛,两只幼嫩手掌紧紧抓住身边唯一可以依赖的对象,瑟缩在姑姑的身边探出一点目光,小心又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这孩子眉眼稚嫩五官柔顺,虽然线条尚未来得及张开,但轮廓线条却已经清晰可辨,他若是与这个身材高大肩膀宽阔的男人站在一起,想必旁人一眼就能猜到他们之间的关系。
可明显更加年长的那一个并不是十分在意这个继承了自己血脉的幼崽,伏黑甚尔耷拉着眼睫,瞧着自己亲儿子的时候目光几近凉薄冰冷,眼中并不见多少温馨柔情。
野兽通常有着恐怖而强烈的领地意识,有人说人类早已褪去兽性区别于自然的动物,但也有人说人类不过是披着文明表象的野兽而已,两种说法伏黑甚尔都有听过,但他一向更加倾向于后者的说法。
——普通人是猴子,咒术师是垃圾。
伏黑甚尔的领地划分的相当精确,精确地有些过于简单,鸿,自己,以及其他人。
除了自己和鸿之外的对象全都是【其他】的范畴,因为勉强还算是个需要社会交流通过各种手段保证自己可以正常活下去的社会动物,所以伏黑甚尔还是会拿出一点敷衍心态去记住其他一部分人的名字和定义。
伏黑甚尔让自己像个人一样的活着,但也仅限于“像个人”这种程度罢了——人类更高级别的层次需求对他来说倒更像是个模拟人类的道具,他不需要自我,不需要安全感,更深层次的羁绊和链接也没必要,野兽只需要本能就好,野性,食欲,填饱肚子活下去,保证自己领域之内的另外一个人不出问题,这就够了。
“啊,想起来了。”伏黑甚尔扯扯嘴角,对着自己的儿子露出一个敷衍至极的假笑:“名字还是我取的呢,是叫惠吧。”
男孩反射性缩了缩脖子,把自己藏在了姑姑的怀里。
“甚尔……”
白鸿微微皱眉,柔软的嘴角缓缓拉平,是一个不赞同的弧度。
她抬手护住男孩的后背安抚意味十足地拍了拍,声音里已经染了怒意:“你这是做什么。”
年轻的母兽弓起脊背,柔软腹部贴合守护脆弱的幼崽,对着不怀善意的兄长隐隐露出威胁的獠牙。
“这话我要问你。”
伏黑甚尔语气冷淡:“你和这小子才第一次见面吧?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母性的这一面?”
“……他只是个孩子。”
白鸿蹙眉,略显不悦的低声道。
孩子是不同的。
火之时代逐渐走向毁灭的前兆之一就是许久不曾有新生儿的诞生,无数忧心忡忡的信徒跪在灵庙中抚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对着神明绝望祈祷,愿意支付任何代价只求能听到婴儿新生的哭喊;
而大海之上的生活更是如此,无论是贯彻自由的海贼还是背负正义的海军,所有人都在强调着这一点:孩子是希望,是未来,是成年人必须担当守护起来的义务,无论正义一词要如何解读,孩子都是必须要保护的对象。
而这孩子对与白鸿来说,还有另外一重含义。
——这是她的血脉。
是从未期待过、渴望过、不曾奢求的真实亲缘。
伏黑惠即使并非她亲生,但也是的的确确同样流淌着相同的血。
对与白鸿来说,家人的概念一向是模糊的,生育身体的父母并不一定就是亲人,毫无血缘关系的同伴却也可以是交付后背和生命的对象——
如果说甚尔只能勉强承担起家人这个概念,那么这孩子的出现毫无疑问就是白鸿梦寐以求的真正家人。
只是为了自己来抚养一个孩子——这感觉过于新奇,过于奇妙,白鸿从来不觉得自己可以成为一个完美的母亲,但是她不介意为了这孩子背上母亲的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