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辞睁大了眼,疑心道:“真的?”
他点头,“千真万确。”
“我才懒得管真假,原也不干我事,荣靖想闹就去闹好了,最好闹到太后跟前,折了永平侯的面子,回头就打死他。”
说到此忽而后悔起来,嘟囔道:“我原想着见了面,一句话也不要同你说。奇了怪了,怎就这么说了一车话!”
这谜题难解,或有人一辈子也参不透。说到底不过是陷进了只缘身在此山中的迷障,兴许有人想到谜底,又不肯认不敢认。
他垂下眼睑,目光落在她耳垂下晃晃悠悠的绿宝石珠子上,静静的,呢喃道,“我原想着也是如此…………”
“你说什么?”
他笑笑说:“臣就住在近前,郡主若有吩咐,可唤臣来伺候。讲经的时辰快到了,郡主当去前山陪着夫人。”
他拿起手边一只空空的白釉茶杯,敲一敲桌面,春山便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推开门,领着白苏并半夏两个在门外候着。
景辞看着半夏同白苏两个缩头缩脑的样子,偏过头,歪着嘴冲着陆焉笑,“我的丫头可真是得我真传,见了你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孬得很。”
活像个尝过蜜糖的小狐狸,端的教人心软。连他也逾矩,一时忘了规矩身份,曲指在她光洁的额头轻轻弹了一弹,“小滑头——”
他原本应当说“微臣不敢、微臣惶恐”,无奈被她这一抹狡黠的笑晃花了眼,什么都忘了。
他见了她,便什么都忘了。
景辞回到大殿上,跟着大夫人一起求观世音菩萨如来佛祖保佑,保佑大奶奶这一胎母子平安,保佑景将军在西南战无不胜,保佑定国公府百岁长荣。
无非是求富贵求平安,菩萨若真听得见,恐怕听得双耳滴油——人人来此都是此愿,好奇为何没人许,今晚想吃烧鸡,明早想在巷子口捡一包碎银,如此才够实际。
浮生悲苦,若不抱一个虚妄的梦,要如何度此余生?
晚来天欲雪,陆焉同空智的棋没能分出胜负。
二人捏子清盘,陆焉道:“话我已经带到,来不来全凭王爷。”
空智捋一捋白须,眯着眼老神在在地念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道无花空折。棋局毕了,老僧今日与施主的缘也尽了。”
陆焉起身来,抖一抖袍子,拱手道:“在下告辞,有缘再会。”
双双都在讲禅语装深沉,明明都心知肚明。
入夜,景辞就睡在居士林客房内。山上炕烧的不够热,白苏给景辞被窝里多塞一个汤婆子,家里带来的锦被裹三层,生生给捂出一身薄汗。换了地方本就睡不安稳,山上风大,吹着山下梅林呼啦啦响,一阵一阵似厉鬼夜哭。
忽然间一声尖叫凌空拔起,刺破耳膜。白日里冷香馥郁的梅园鬼气森森,妖魅的影飘来荡去,似乎一瞬间就到眼前,亮出尖利的獠牙,要啃你的胸膛挖你的心肝。
景辞被吓得一个激灵,猛地坐起身来,同睡在小床上的白苏面面相觑,她压低了嗓子悄悄问一句,“有鬼?”
白苏套上夹棉袄子,坐到景辞床上来,摸着她后背说:“寺庙里哪来的鬼怪,天底下还有这样大胆的妖精敢来寺里吃人不成?别自己吓自己,奴婢陪着您呢。”
景辞咬着唇不吭声,竖着耳朵听窗外动静。忽而有人大哭,“妖精!妖精吃人了!”
又有小沙弥敲着铁锅追出来,扯着嗓子喊,“是狐妖,狐妖吃了师兄的心肝儿!”
山风骤起,乎乎地砸着窗户。
一个黑影闪过,她睁大了眼睛,看清楚了人影背后散开的狐狸尾巴。白苏下意识地挡在她身前,她扯着被子大叫,“陆焉!陆焉——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