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为屿家是红顶白墙的传统越南建筑,内部楼层窄小低矮,窗户开阔,弄秧站在窗边往外看,看到院子外搭盖起一层工作棚,棚子边有一个十平米密闭性良好的阴干房,几幅半成品的漆画架在棚内,一个老漆工正在制作漆板,看样子柏为屿已经有经济能力雇帮手,不必再做琐碎费时的工艺活了。在东南亚一带,越南的漆画氛围算是非常浓厚的,各国的早期现代漆画艺术家一度留学此地汲取漆艺经验,材料也很丰富。
女佣给他泡了一杯茶,指手画脚地向他示意:夫人在楼上的空调房里,不方便离开,请他上楼坐一坐。
弄秧依言跟上去,在楼上的小厅里看到柏为屿的妈妈和柏泰然,他忙双手合十行礼问好。柏妈妈不太懂泰国的礼仪,对泰语也一窍不通,只得从善如流地仿着对方的言行问了个好,
柏泰然的两腿被夹板牢牢地固定住,不能弯曲,这对于小孩子来说是非常难以忍受的,她刚哭过一场,眼睛湿漉漉的,盯着弄秧看了几秒,然后认出了熟人,哇地一声又哭开了:“弄秧——”
关于泰然的病情,柏为屿在电话中谈起过,弄秧也是爱莫能助,只能抱起柏泰然拍拍打打地哄了哄。
弄秧和柏妈妈语言不通,鸡同鸭讲地谈了十几分钟,柏为屿回来了,一起回来的还有钟和顺与段杀,钟和顺一进门,骂声就响彻全楼:“你真的是硕士毕业吗?加减乘除都会算错!”
柏为屿赖皮兮兮地顶嘴:“哦呦,艺术生不学数学的咩~”
“你还有理了!你还有理了!”钟和顺拿手里的一叠报表狠狠抽他几下:“你连小学生都不如!小学生都不会算错!”
柏为屿抱头躲避:“哦呦~我不念小学很久了咩~”
钟和顺追着他暴打:“你看看你这些日子,哪一件事能做好?我让你去橡胶园巡查,你蹲那里画工人!我让你每人发三百万越盾,你发五百万!我打死你!打死你!”
柏为屿委屈地申辩:“你怎么这么小气啊?多两百万也就多了七百多人民币而已啦,再说你让段杀划拨出来的钱平均分到人头上,每个人是分到了五百万嘛……”
当下,不仅是钟和顺,段杀也惊诧道:“不可能,那笔钱我算了三遍,六号车间三十二个工人,钱是刚好的。”
一阵僵窒,柏为屿陪着笑脸,悄悄挪向段杀,用胳膊肘捅他:“你告诉我是九号车间的呀。”
段杀倒吸一口冷气:“六号!还写在你手上……”
柏为屿摊开手:“喏,6。”
段杀拗过他的手:“这样看的!”
“嗷~手断了手断了~那这不能只怪我啊……”
段杀怜悯地看着他,“你别又推卸给我,提醒你好几遍了,你脑袋里不知道在记些什么。”
钟和顺没有别的话说,只剩一句话反复念叨:“我真是被你气死了!被你气死了!”
柏为屿毫无感情地说:“哦,死一次给我看看咯。”
六号车间的工人接外单加班了一个月,听说九号车间只加班一个礼拜就拿到五百万加班费,个个义愤填膺,集体到生产部去讨说法,部长也发懵了:没有收到总经理的文件给九号车间发加班费啊!
九号车间的人不肯吐出刚拿到的加班费,六号车间暴动了,钟和顺气的死过去又活过来,饭也没来得及吃,领上段杀回生产区去解决误发加班费惹上的麻烦,对于那个儿子,他已经绝望了。
大伯和段杀在生产区忙的焦头烂额,柏为屿则心安理得地与泰国好友坐在饭桌前吃吃喝喝,谈笑风生,聊聊泰国的风土人情,再问问弄秧的求学趣事,不时翻译给妈妈听,逗得柏妈妈抿嘴直乐,气氛和乐融融
柏泰然不住地把手指钻进夹板和皮肤之间抓挠,苦着脸在柏为屿怀里扭动。
弄秧问:“泰然这夹板什么时候拿下来?”
柏为屿算了算,说:“呵,两个月了,应该很快可以拆了。”
弄秧忧愁地握着泰然的小手,“我看她真是太受罪了。”
“这段时间还算好了,刚绑上去那段日子,她每晚每晚的嚎,我都不敢见她,怕一见她就忍不住拆下夹板。都是我妈和我……”柏为屿顿了顿,在泰然鼻子上刮了一下:“和我朋友带的,真要命!臭丫头,瞪我干什么?一点苦都吃不了,急疯了就像只小狗,逮谁咬谁。”
柏泰然在柏为屿的虎口上咬了一口,埋头继续认真抓痒。
弄秧定的是往返的机票,待到吃过晚饭,就要赶着回曼谷,临走前,他将一所泰国艺术学校的邀请函交给柏为屿,劝道:“这所学校的校长希望你能到他们学校去当作客老师,你考虑考虑。”
柏为屿认真看了一遍邀请函,信上阐述了泰国艺术院校珍惜与中国艺术家交流的机会,表示尊重艺术家将自己的艺术理念和创作经验分享给泰国的艺术爱好者与学习者,讲学课程不多,每个礼拜只有十多个课时,全加在一起差不多两天,倒是十分自由。他算了一下,往返曼谷与河内需要五个小时,自己如果去泰国讲学,每周往返一趟,学校给的钱垫路费都不够。
他仔细把邀请函塞回信封里,捏在手中,郑重地点点头:“我一定好好考虑,谢谢。”
“好的,希望能在曼谷与你再相聚。”弄秧说着,招来一辆人力坐了上去。
柏为屿歪歪地站着,二流子状晃着一条腿,笑道:“打算送你的画做好了,只差最后磨一层漆,不管我去不去曼谷讲学,也会去你学校找你玩的,顺便带给你。”
弄秧绽开笑容:“谢谢,我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