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伯父,”他斟酌一番言辞,缓声道:“您儿子在那场爆炸里,就已经死了。”
周伯父张着嘴,空洞的眼神僵直地盯着他。
“对不起,这些年我一直在骗武甲,你知道他的性格……”杜佑山胡乱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泪水继续说:“我该死,我做了太多错事,但我守着这个秘密真的很辛苦……”
周伯父撤了力气靠回轮椅里,他握紧了那只写了一半“烈”字的手,拳头剧烈地颤抖,声音沙哑地,竟然说出一句较为清晰的话:“谢谢你。”
神话
凌晨三点半,手机响了。
杜佑山闭着眼瞎摸一气,“谁啊?大半夜的……”
武甲勉力支起半边身子,越过杜佑山去够床头柜上一闪一闪的手机,稍用点力气探身,腰间便一阵闷痛。他推了推杜佑山:“帮我拿一下手机。”
杜佑山抹抹脸,侧身挪了挪打开床头灯,拿过手机,一看来显,登时睡意全无。
是疗养院打来的。
武甲接通了电话,“喂,你好……”
杜佑山下意识握紧了拳头,手心里沁出冷汗,一种不好的预感游然而生,他惴惴不安地看着武甲,而武甲再也无话,唯有电话那一头时断时续的说话声在这静谧的空间里显得尤其刺耳,杜佑山不用靠近手机便能听清楚对方在说什么。
周伯父过世了,毫无预兆。老人晚饭时破天荒地喝下一碗瘦肉稀饭,护工们都以为他朽木逢春,身体微有好转了。凌晨三点,值班医生照例去巡查,氧气罩、输液器、恒温空调,一切如常,唯一不同的是,仪器显示屏上的线条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拉成了一条直线。
武甲合上手机,一脸淡漠,躺下来默然许久,说:“关灯吧。”
杜佑山摸了摸他的脸,想劝,却不知怎么劝。
“关灯吧,”武甲用手背挡在眼睛上,语气里已带上了哀求:“很刺眼……”
杜佑山俯身把他抱紧在怀里,嗓音发颤:“想哭就哭吧。”
武甲咬紧下唇,眼泪默默地涌了出来。
杜佑山一遍一遍地抹去他的眼泪,吻他冰冷的额头,“乖,别憋着。”
武甲犹如溺水的人捡到救命稻草一般,狠命扣住杜佑山的肩膀,全身剧烈地发抖,咬破了的下唇渗出血来。
“傻瓜,别咬自己啊!”杜佑山紧张地抚摸他的嘴唇,努力往他嘴里伸手指,“咬我好了,牙齿松开点,乖……”
武甲卸了力气,短促地喘了几口气,终于痛哭失声。这一刻从灵魂最深处发出的悲恸,控制不住,如何如何的痛啊——周烈,你在哪里啊?
杜佑山从来没有听到过武甲的哭声,他们第一次睡在一张床上时,杜卯杜寅还嗷嗷待哺,转眼两个小鬼已经上小学二年级了,这么多年的同床异梦,这个刚毅冷漠的男人几乎没有显示出任何弱点,任打任骂,遭受天大的委屈和欺辱也不皱一皱眉,更别提掉眼泪,他心里荒芜得一片萧条,无欲无求,唯一的精神支柱——
周烈,一个何其幸福的男人!杜佑山嫉妒到肝痛!
武甲在哭声中喃喃着重复一句话:“周烈,你爸爸死了……周烈!你爸爸死了啊!”
杜佑山颤声安慰道:“好了好了,他身上那么多病,多痛苦啊,去了也不一定是坏事……你别哭坏身体……”
武甲捂着眼睛,哭得天昏地暗,泪水打湿了两个人的衣服,这番声嘶力竭的痛哭牵动腹肌,扯开了伤口,薄薄的棉衫渗出斑斑血迹,他却浑然不觉。杜佑山不知所措地抹开他糊了一脸的泪水,哑声求道:“宝贝,你哭轻一点,伤口都裂开了。”
武甲哭得缓不过气来,急促地连连换气,疼痛催逼得他盲目地按住腰间的伤口——当然止不住痛,反而痛得眼前一黑,眼看全身力气都松散了。杜佑山眼看这情形越发危险,赶紧松开他,在凌乱的床上找手机拨急救。
“杜佑山……”武甲惶恐地抓了一把。
“我在呢。”杜佑山重新揽过他,哄孩子一般轻轻摇晃:“我在你身边呢,别怕。”
武甲紧了紧手臂抱紧枕边的人,突然传来的噩耗让他苦心修筑的心墙坍塌了,前所未有的无助笼罩在头顶,有个人陪着自己才不会那么孤独可怖。
杜佑山把武甲的脸捂进怀里,撩起被单擦擦他被冷汗浸透的短发,“丧礼我来安排,你什么都不用操心。”
由于武甲的伤崩裂后恶化了,又入院休养了三、四天才控制住伤情,再加上黄历上的日子一直不合适,周伯父过世后,直等了九天才出殡,这一天是十二月二十,选举换届和这事凑一块儿去了。
清晨,武甲坐在沙发上,给小杜卯整了整校服,“你们好好上课,不用去送爷爷了。”
杜卯鼓一鼓腮帮,“我想请假去送爷爷。”
杜佑山没好气:“大家都忙着呢,没人顾得上你们俩猴崽子。”
“我不是猴崽子。”杜寅委屈地扁扁嘴:“武叔叔,爷爷的儿子要把他接到哪儿去?”
“接去更好的疗养院吧。”武甲勉强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