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是老人最难过的季节,院长的意思是:恐怕他老人家熬不过这个冬天。
武甲扭头望定院长,“杜老板给你们疗养院捐了这么多钱,你连个肾结石都治不了?怎么治能让他康复?开刀取出来不行吗?”
院长摇摇头,“武先生,你说笑了,能治我们还不治吗?你也知道,周老先生身体极度虚弱,心脏衰竭严重,肺癌也还在控制中。说句不好听的话,别提开刀,麻醉打下去他就会死在手术台上。”
武甲手心里都是汗,面上依然波澜不惊,“那你说怎么办?只能等死吗?”
“我们只能用化疗和中药结合治疗,武先生,我提早和你说,也是请您有个思想准备。”院长说着,取下眼镜用白大褂擦了擦镜片,“周老先生痛苦了这么多年,解脱也不一定是坏事,我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武甲抿紧嘴巴,眼眶酸痛,他忍下眼里的泪水,大步走向老人,“伯父,我们该进去了。”
周烈的父亲,他一直是拿来当自己的父亲看待。他是个遗腹子,出生开始就住在最贫困的棚屋区,家里没有赚钱的顶梁柱,他从小就不爱说话,妈妈是个三班倒的机床厂员工,没有时间陪他。肚子饿了,桌面上有白面馒头和豆腐乳,头发长长了,也没有人带他去剪,他每天一个人呆在家里自己和自己玩,就这么长到六岁,妈妈有一天再也不回来了,下落不明。年迈的奶奶把他领走,住进了另一栋破房子里,不过在这栋破房子里的日子是他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楼下有个哥哥,第一次见面就撩开他的长头发,“你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啊?头发这么长!”
他的眼睛没有头发的遮挡觉得很害怕,一个劲往奶奶身后钻。
奶奶说:“他是周烈哥哥,住咱们家楼下。”
周烈也是单亲家庭的小孩,不过周伯父是矿务局的,家境挺不错。周伯父见他是个孤儿,或多或少在经济上给他一点帮助,而周烈则有事没事就绕着他转,早餐省下一半给他吃,上学放学也非等着他一起走。
奶奶夏天卖冰棍儿,冬天炸南瓜饼,省吃俭用供他念书,成天念咒语般絮絮叨叨地说:“乖孙子,快快长大,快快长出息。”
时间这个东西,你想让它快,它便磨磨蹭蹭,让人望眼欲穿;你想让它停下来,它偏悄悄地逃得飞快,抓也抓不住。
好不容易挨到长大,奶奶却病逝了,孙子没赚过一分钱让她享受。小时候失去妈妈哭没哭,他忘记了,但给奶奶送葬的一路这辈子都忘不了,他哭的伤心欲绝,唯一的亲人也没有了,天都要塌了。周烈一直陪在他身边,把他的脑袋捂进怀里,轻轻拍他的背。
从此以后,他和他的情人相依为命,只要有彼此,什么困难都可以走过去。
高兴的,开怀大笑;伤心的,痛哭失声;偶尔吃醋,闹闹脾气,坦白流露彼此的爱和关心,分享生活中的感慨,拥抱在一起传递给对方温暖。想要时间在这里凝固,想要那一天早上周烈在他脸上亲一下,抱着他继续睡懒觉,而不是换上一身黑西装出了门……
没有了周烈,武甲不再掉眼泪,也没有人会心疼他的眼泪。
他记得以前周伯父脾气尤其暴躁,常掀桌摔东西怒骂他们伤风败俗,一次把周烈的胳膊都打断了。
可现在,老人别说打人了,连坐都坐不稳。
他把老人推回病房里,扶上床,不得不编些可笑的谎言来骗人:“医生说你身体还是老样子,一定要保持心情愉快。”
杜佑山的两个儿子下巴支在病床上,笑眯眯地看着老爷爷,杜卯摇头晃脑地说:“武叔叔,我渴了,想吃冰激凌。”
杜寅埋怨道:“等会儿再吃嘛。”
杜卯气鼓鼓的,“可是我还想尿尿。”
杜寅撅嘴说:“你真多麻烦。”
周伯父宠溺地摸摸杜卯的脑袋,看武甲一眼,往门外指:“嗬……嗬嗬……”
武甲会意,叫来护工嘱咐道:“带两个小鬼去上厕所,顺便给他们买点零食。”
小鬼们欢呼雀跃着跑了,病房里安静下来,武甲柔声说:“伯父,十二月初杜老板有场拍卖会,结束了我会有很长时间去找周烈。”
周伯父颤巍巍地摆摆手,半靠在床头,虚弱地说了几句含糊不清的话。
武甲泡杯蜂蜜水,往里插一根弯曲的吸管递过去,劝道:“伯父,我会找到他的,你要保重身体,等他回来看你。”
周伯父推开杯子,哆哆嗦嗦着从枕头下拿出一张便签,嗬嗬嗬地说几句别人听不清的话。
武甲把杯子放下,接过那张皱巴巴的便签,打开,看到那上面歪歪斜斜地写了两行字——
那小子贩毒,不是我儿子,老天长眼,他早就该死了!你是好孩子,别再等他。我快不行了,这些年谢谢你。
周伯父握住武甲的手腕,重重叹了声,忽然老泪纵横。
武甲把便签握紧在手心里,不觉掉下一颗眼泪。
军训归来
乐正七在一个初秋的黄昏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他穿着一身迷彩服,裤脚绑在军靴里,两手插着口袋,肩上斜背一个行李包,形象干脆利落。
魏南河愣了半天才发现那个从的士上下来的半大小伙是他家小孩。
乐正七将迷彩帽帽檐往上顶了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