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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部分(第1页)

机。乡人对收音机好奇,不断有人来听其中的故事。遇到收音机嘎嘎乱叫听不准时,就有乡人说,这是消息们正在路上走着呢。时令就对乡人说,这叫干扰。

刚才,西贝时令的叔叔西贝小治回家后,只把武备还家的事有选择地告诉了时令一个人,然后才去邻居向家报信儿。

时令钻进窝棚一把就拉住了武备的手,这种握手礼在他们之间还从来没有使用过。时令拉着武备的手,只觉得武备的手很绵软,而自己的手就更显粗糙。他想,这两双手的差别就是文明的差别吧。本来他也幻想过要有一双像武备这样的手的。他抓住武备的手久久不松开,十分激动地说:“我叔叔说你过来了,高兴得我不行。”

时令说武备过来,武备并不意外。几个月来,他常常听到这种形容。冀南的群众说,向指导员过来了,向同志过来了。武备一听时令把他的回来说成过来,就已经明白村里人是如何看待他的这次回家了,他们没有把他的回家看成一般的回来。那么,指导员向武备也决心不把前些时冀南的真实形势告诉他的乡亲,他愿意乡亲们从他的“过来”中得到鼓舞,而不是悲观消极,他仍然愿意给人这样的印象:他的一切行动都是组织安排的。他握着时令这两只久久不愿意松开的、又是陌生的手,在心里组织着句子说:“我听脚步声就猜出是你,走得不紧不慢。一看见邻居,也就像到家了,离家久了才知道想家的滋味儿。”西贝时令走路,脚步从来都很沉稳,不轻也不重,不紧也不慢。

时令松开了武备的手,就势蹲在武备跟前,看着镇定自若的武备想,到底是受过锻炼的人了,有句话叫做临危不惧,大概就是这种风度吧。但他还是抢先把笨花的事告诉了武备,他说这些天笨花没少来人,扛枪和不扛枪的军警三天两头来抓向武备。也有打扮成武备的同学的,都让向文成给巧妙地打发走了。武备就说,这情况是他早就预料到的,革命哪有不冒风险的。再说,时局发展这么快,形势也会越来越复杂……武备说话虽然精心组织着句子,但又总觉得自己的话说得空洞,也缺少“章法”。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说的复杂意味着什么,是指“九一八”以后中国的局势,还是冀南武装斗争的失利,还是地方军警对他的搜捕?想到这些,他越发感到现在自己处境的孤单。但是他必须保持自信,自信自己仍然是个有组织的人,他和组织失去了联系仅是暂时的,他这次的过来就应该始终是一个镇定自若的向武备。

时令说:“军警们一上家里来抓你,我就知道你已经不在四师了,我这心里就直高兴,我猜你一定是脱产干部了。后来又听人说,南宫、巨鹿一带有个向指导员,我一听这肯定是你。”武备没有肯定时令的话,也没有否定时令的话,只打问了一些笨花的事。两个人说话间,窝棚已经沉浸在黑暗之中。时令撩开草苫看看说:“这会儿你能回家了,今天也没有月亮。我在前边走,你在后边。俺家地里这几步道儿你不熟,小心踩到垄沟里,麦地刚浇完冻水。明处是水,暗处是地。”

天真的已经黑下来,时令和武备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里走,一直走到向家门口,时令才小声对武备说:“到家啦,你先回家吧,家里人都等着你哩。咱俩还有说话的机会。”

向家得知武备回了村,早就不安生起来。向文成在院里忙得四处转,从这屋转到那屋,从前院转到后院。做晚饭时,秀芝拿起升子刚想往锅里下米,又改了主意到面缸里去舀白面,她要擀面条。取灯又是舀水洗脸,又是找衣裳换。她和这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侄子见面不多,在这位“过来”的侄子面前,她希望自己是一个干净利索的姑姑。有备跑进来,还不知家里发生了什么,看见一家人都在兴奋地团团转,便去问秀芝。秀芝悄悄把家里人在等谁递说他,他就跑到门口去等他的大哥武备了。只有同艾在廊下静坐着。同艾遇事不似她的家人,不论悲事喜事,她的表情常是平和的——至少在表面上。她只在廊下看着家人的举止说:“又不是外人,也值当的。”

武备是让有备给拉进家来的。全家人并没有迎上去,他们惊呆在院子里。

近来笨花村对武备有不少传说,军警几次闯进家来的搜捕,更给向家带来了不可名状的恐惧。还有消息说,前些天巨鹿城门上的人头就有向武备一颗。这个晚上向武备的突然回家,虽然他们事先已经得到消息,每个人也作了准备。但当一个真实的武备站在家人面前时,他们一时还是不能相信,这个人真的就是向武备。

全家人愣了一会儿,还是向文成打破了“冷场”说:“别光站着不动了,都到他奶奶屋里说话吧。”一家人这才想起是该进屋的时候了,他们来到同艾房里。一进屋,该哭的才哭起来,该笑的才笑起来。取灯仔细打量着武备,觉得有几分神秘。她知道他正在从事的事业,在她的心目中,侄子早已是她的偶像了。

一家人经过一番必不可少的问候、哭诉、安慰、后怕和破涕为笑之后,才就势坐在同艾房中吃饭。取灯和有备把秀芝煮好的面条一碗一碗端进屋里,家人吃着饭,向文成又宣布纪律说,对于武备的这次回家,家人不可声张,要装作和平时一样。他问武备,刚才进村时有没有被人看见,武备说,是西贝时令把他领回村的。向文成说:“时令倒不要紧,也是追求进步的青年,也很靠近甘子明。”

向文成一提甘子明,立刻引武备转变了话题,他说,他正要跟甘子明见面呢,有些情况需要交流一下。向文成就说,甘子明也经常打听武备,说晚上在世安堂见面吧。一家人吃着饭,武备又问取灯喜欢不喜欢笨花这个家,还问了她今后的打算。取灯回答着武备的话,只是对今后的打算,她说一时还没有想好。取灯在想,她的同仁中学固然可爱,从那里出来后她还可以顺利升入她理想中的大学。但她又预感到,局势的发展似乎使她已经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同仁中学随着时局的变化,也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也许坐在她对面的侄子武备是她的榜样吧,她知道有一种人,早就把自己的前途和国家的命运连在一起了。现在,对这个事关重大的问题,她没能立刻回答武备,她只说:“今后的打算事关重大,我还得好好想想。”武备说:“形势的发展是超出人的预料的,没有国家的前途,哪会有个人的前途呢。过去我的幻想多的是,现在,行动就是一切吧。”

取灯听武备说话,听得很认真。

这晚,夜深人静时,甘子明来到世安堂。向文成把灯点亮,又用床夹被把窗户遮严。灯下坐着向武备、甘子明、向文成三个人。甘子明看看向家父子,对武备说:“武备呀,我有个提议,咱们见面的范围还应该扩大一下。应该再叫两人参加,一个是你们的邻居时令,一个就是恁家的取灯。我研究过这两个人,在这一代青年人里,都是出类拔萃的,各自都有抱负。时令靠近组织的要求很强烈;取灯这孩子也不能小看,断事的能力很像向家的人。”

在甘子明的提议下,武备同意让时令和取灯来同他见面,虽然他们是早已见过面的。

向文成派有备去叫时令,他自己又去东院叫来取灯。

甘子明把这次的聚会定性为情况交流会,现在他是兆州为数不多的基层组织领导之一。他像个有经验的领导者那样郑重地说:“今天向武备同志过来了,我代表笨花基层组织欢迎我们上级来的领导。”

武备说:“子明叔,我可不是领导,叫同志倒可以,显得庄重。”

甘子明说:“就是领导,当过一个游击队的指导员不是领导谁是领导?咱们对冀南情况的发展一直都很重视。”

时令插话说:“武备早就是咱们心目中的领导了。”

向文成说:“还是叫他武备吧,他做的事再大,回到笨花就是笨花人。”

甘子明圆场似的说:“不拘形式吧,武备也不在意这些。目前咱们最想了解的是局势。咱这一片没经过武装斗争的洗礼,情况相对就闭塞,虽然北有高蠡暴动①,南有冀南盐民暴动,可咱们都没有亲身经历过。武备是亲身经历过盐民暴动的战士,站得就高,看得就远。咱光看《北方红旗》,上面的文章说得太笼统,这了解外界具体形势的心情就格外迫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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