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关氏道:“夫君你刚才说的对,这次是没通过,但万一下次通过了怎么办?真等通过了就迟了。所以咱们得打回去,叫嚷出来,叫上头的人知道我们底下人的苦处!”
大智节听得暗暗叫苦,说道:“你要怎的?那是枢密院!大唐天下无敌的唐骑都掌在他们手里的。他们不来查我们我们就得去烧香了,你还想打回去?怎么打?还要叫嚷?叫嚷给谁听?”
戴关氏道:“对下是叫嚷给国人听,对上是叫嚷给上面的人听。天子西巡了,娘娘不是还在吗?”
说书人和变文僧体系所宣扬的理念,受张迈影响深重,所以就算是市镇妇孺,有时候也学会了张迈的一些语法。甚至思维,但在传播的过程中却不免有所走样,比如张迈尚未称帝,但民间叫起来,不是天子,就是万岁。郭汾未称皇后,但就是娘娘。在妇孺们心中,叫皇帝也罢,叫元帅也罢,叫夫人也罢,叫皇后也罢,总之就是那个意思。口头上换一个称呼其实影响不大。
大智节笑道:“你一个刚坐完月子的妇人,能叫嚷给谁听?还能让娘娘听到?”
戴关氏笑道:“那可未必!有件事情,还未跟夫君说呢。我哥哥呀。选上沧州的纠评御史了!”
大智节愣了愣:“你……你说什么!”
戴关氏道:“我说我哥哥选上天津的纠评御史了,夫君你可欢喜?这事还没公布呢,不过就这两天了。昨天晚上,杨国老也亲自接见了我两个兄弟呢。”
“杨国老?哪个杨国老?”
“就是杨定国杨国老,纠评台掌管‘代万民言印’的那位。”
大智节骇然道:“遮莫是杨鹰扬的父亲!”
杨易自破契丹,在北国威势一时无二,无论漠北还是辽东,提起鹰扬二字那都是能令小儿止啼的。
“是啊!就是大破契丹。打得辽国皇帝魂都没有的鹰扬将军的父亲!”
大智节一时间听得呆了。戴关氏的哥哥这段时间在天津很活跃他知道,但他可万万没想到自己那个连字都不认识的大舅子会选上纠评御史!甚至还见到了杨定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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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是一座新城市。也是一座移民城市,尽管开港还没多久,但随着海贸的急剧达,已经聚拢了大批的人口,这里头上层是军方、官方和往来的各大商户,以及牵涉到海外贸易中的河北、山东大族。中下层则是趁着这个势来天津讨生活的农民和小市民。官是流官,军是轮守,商户往来也多不留根,如今确定落籍天津的人,八成以上反而都是这些下层百姓。
天津的地理位置。东是大海,西面北则幽蓟,南则沧州,幽蓟百姓被契丹迁徙一空了,所以涌入天津作下层劳力者,以沧州人最多,可以说沧州便是天津的后院,这些沧州人身在异乡,自然以乡情关系互相关照,久而久之便形成一股势力。
戴关氏的娘家也是这里头的一员,他的兄弟在天津才开港时就来这里闯世界了,正是因为这层关系才有了后来戴、关两家的联姻。
戴家出身寒微,这是大智节看重的地方,他虽然有钱,却想低调,新婚之后宠爱新妻,也关照了戴家兄弟不少好处。而且戴关氏的几个兄弟的确帮得上忙,许多事情大智节不方便出头的,便都由关家兄弟代为出面。
不料戴家兄弟虽不识字,却为人四海,很有点政治家的天赋,他们一方面动用老乡的人力与本地人优势帮姐夫的生意铺路,同时也利用大智节的财力与关系帮在津沧州老乡解决了许多问题,渐渐地竟然在天津的沧州人里头建立了不小的威望,民间呼声甚高。
杨定国在各地建立纠评台,天津可是与邺都、开封并列的政治高地,所以他本人还亲自下来了。像关家兄弟这样出身下层、豁达活跃,名声又好、人气又高还具有一定的见识的本地年轻汉人,简直就是一个为纠评台量身订造的种子,放在哪里都是天策重点吸收的对象,想不入杨定国的法眼都难!
戴关氏今晚与丈夫说话时,会显露出那么高的心气,也和自家兄弟出息了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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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智节听着妻子说着关家老大与杨国老见面的种种细节,说者滔滔不绝,听者却暗暗叫苦。他是千方百计地想低调,不料到头来却变得无比高调——都见到杨定国了还被大加夸奖,甚至还派了一个士子来给扫盲普及种种法理知识与公务流程,这就是瞎子也看出栽培的意思了,以后关家就是想低调都不行了。
戴关氏有点被娘家冲,竟未品察到丈夫神色中的细微变化,犹自说道:“夫君,咱们戴关两家如今一体,戴家的事情,就是关家的事情。事情不平。等我兄弟做了御史一定要出声的!”
大智节惊道:“不要!万万不要啊!”
“为何不要!”戴关氏道:“夫君不要担心害怕,枢密院再大,也大不过杨国老。镇国六印,他们枢密院有一颗没?咱们只要按章程说话,便什么都不怕!再说,这也不只是为了戴家。而是为了的商户。其实也不只是商户的事,市集要是真的乱了,我们这些苦劳力的生计也会大受影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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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戴关氏的兄弟关大河果然当选为天津纠评台御史,他出任纠评御史后的第一件事果然就是质问枢密院是否真的打算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也要严查各地市集商户,因为此事可能会扰乱各地的商业秩序,所以他要求枢密院作出正面回应。
这件事情眼下传得十分厉害,各种各样的流言都有,各地商家也都是战战兢兢。只是作为四民之末久了,不敢出声,这时有人替他们出头,登时应声云集。
士林的一封封的弹劾奏章投往西山,堆积在了郭汾的案头。邺都、开封新建的纠评台也继天津之后都出了质疑的声音,要求枢密院对此作出解释。
郭汾甚是烦恼,向冯道请教该怎么办,冯道说:“此事大逆人心。因此引起如此舆潮,始作俑者。宜加斥责。”
郭汾虽然从未正式处理过政务,但她在张迈身边日久,张迈有什么事都不避她的,所以对张迈处事的风格了然于心,隐隐觉得若是张迈在此,定然不会采纳这样的建议。只是究竟该怎么决断却也没主张——她本是利落无比的人,但遇到这等天下大事却没了主意。
张允照见母亲忧心,说道:“爹临走前不是说,政务上的事情可以问翰林,军务上的事情可以问定辽吗。枢密院涉及军务吧?既然如此何不问问易叔叔。”
郭汾看了长女一眼,笑道:“‘内事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决问周瑜!’你爹给我们说三国,孙权是他母亲提醒了他,如今我却得女儿来提醒,我真是糊涂了!不过这里离定辽也远,一来一回,不知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