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胜依着地图,将手指指在马岭河中游一块扼守四方道路的高地上。
“就在这里了。”奚胜对刘黑虎说:“或许,我们会在这里见到契丹的皇帝哩。”
刘黑虎冷笑道:“唯有混一宇内者,可称皇帝!他耶律德光算个狗屁皇帝!”
奚胜道:“此战非同小可。不可轻敌。契丹此来,兵马众多,浩浩荡荡二十万之众,足以横扫中原,我等应该谨慎。”
刘黑虎道:“当日西凉进驻秦西十州军马过五万,秦西前后投降军队过五万,这十万兵马,元帅都不用,而只用我等,为何?因为元帅知道,兵贵精不贵多。此战耶律德光用的是多兵,而元帅用的是精兵。南下契丹兵马之中,唯有皮室军是我等敌手,其他不过胁从之辈,何足道哉!”
奚胜道:“若真不足道,此刻元帅已经提兵北上,与耶律德光决战灵夏之间了,元帅至今未动,那就是未有破敌之把握,所以才会安坐不动如山。我陌刀战斧阵纵横已久,名扬天下,契丹若敢犯阵,多半会有对策。从来没有一个兵种可以永远无敌的。”
刘黑虎哆了一声,道:“老奚,你这是怎么了!大敌当前,却来说这等丧气话。幸好如今只你我二人,若叫第三个人听去,岂不坏了士气?”
奚胜淡淡一笑,道:“我不是怕,我是想跟你说,此一战你我要有虽死不辞的觉悟。只是听说你两个月前才添丁,生了一头小黑虎,怕你临危遇险,思念家人,英雄气短。”
刘黑虎呸了一声,道:“身已许国!还谈什么家!再说我那浑家已经给我生了七个儿子了,再生第八头小老虎,也不过是二十年后为我军再添一员陌刀将士,有什么好挂怀。倒是你,你老婆也临盆不久,听说那却是你第一个亲生儿子。英雄气短的,别是你吧。”
“我与你不同。”奚胜望着西面,道:“我确实无时无刻不挂念家人。但我更知道契丹一旦突破我这一道防线,秦西十余州必定震动,万一秦西有什么闪失,凉兰也难独全,凉兰如果有失,那咱们可就没有家了……黑虎,我昨夜梦见师庸叔了,他必是为我励战而来。我辈跟随元帅,横扫万里,如今已到最后之关键一役,若是以一身而成就捣龙屠虎之战果,那也是我们作为军人的荣耀,到那时节,我的妻儿,烦你照顾。”
刘黑虎怒道:“你若要留遗言,就去写遗书!若战况真激烈到那个地步,我必死在你的前头!”
奚胜哈哈一笑,道:“也对,也对,跟你谈这个,那是所托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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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起,秦西北尘土飞扬。
契丹皮室军分左中右三路,耶律德光自居中路,三路大军之外,东胡铁骊部为左先锋,漠北达旦部为右先锋,漠南奚族为次左先锋,漠北敌烈为次右先锋,东海室韦为外左翼,漠南吐谷浑为外右翼,十五万大军直掠而下,铁蹄之声惊天动地,所到之处无不披靡。
当凉州之捷报传来时,庆州、义州守军请缨北上防守,布置在盐州、芦关、青刚峡、方渠镇四个关隘上,眼看契丹杀来,盐州守军心惊胆战,弃了关隘不战便逃,乌古、敌烈诸部哈哈大笑,叫道:“这就是汉儿!”
契丹外左翼室韦部掠过芦关,关上守将倒有几分胆色,但士兵望见冲来的胡人面目狰狞,轰一声逃了一大半,室韦部趁势冲入关内,将芦关这个张迈曾会过诸侯的地方烧成一片平地。
芦关位于夏州之南,芦关一失,庆州与夏州之间的联系便即断绝。
契丹行军好快,左右两先锋在一日之后便抵达青刚峡,这里位于盐州之南、庆州之北,地势颇为险要,铁骊部抵达后已是黄昏,佯装稍退,但旋即连夜动袭击,袭破了青刚峡,右先锋达旦部本来要绕路从南部夹击青刚峡,不料路上已经遇到了青刚峡的败兵,当下也不顾青刚峡了,直扑马岭河中游的方渠镇而来。
这达旦部即后来的鞑靼部的前身,这时虽还处在契丹的统治之下,但族源深远,族中多有英雄豪杰,兵马锋锐之际,方渠镇守将前一日才收到消息说盐州失守,没想到今天就望见契丹兵逼城下,叫了一声妈呀,手下纷纷道:“将军,胡马来得这样凶狠,现在是契丹、天策两个皇帝争天下,关我们什么事情!我们还是投降吧!”
守将犹豫再三,看看达旦部已经准备攻打方渠镇,赶紧大叫:“投降,投降,投降了!”
在灵、夏之南,庆州之前,盐州、芦关是一线,青刚峡是第二线,方渠镇是第三线,契丹十五万大军纵掠而下,三日之内便连破三线。
奚胜在庆州往往是听到消息,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接下来便听到第二防线的崩溃。刘黑虎忍不住狂怒起来,大骂四关守将都是废物:“好歹也守个几日!都是废物!垮得比纸扎的还快!这些新降军都不能用!”
消息传到后方,渭、武、原、陇诸州的军民也是惶惶不可终日,杨信与折从适商量道:“四关如此,其余新附军马可想而知,这样的兵马,再多十万也没用!看来还是得靠咱们自己带来的兵马!”
“还有奚胜呢。”折从适道:“陌刀战斧阵的威名可不是吹出来的。”
杨信道:“虽然说兵贵精不贵多,但契丹来的也都是劲旅,靠奚胜一个人去斗十五万大军,那不可能!我看将我们的车城也一起拉去还差不多。”
折从适道:“咱们那里分得开身?刘知远是好惹的么?这些天咱们出击了七八次,都没占到他的便宜!看来只能瞧元帅有什么后着了。”
契丹十五万大军纵略二百余里,如入无人之境,耶律德光策大军随后赶到盐州,听说这等形势,在马鞍上带着失望语气地冷笑道:“就不能来个有些看头的么?要再这样下去,不必等到会师之日,五日之内就可以抵达秦州了。”
韩延徽道:“这些只是开胃小菜,真正的大餐还在后面。”
耶律德光冷笑道:“但愿如此,张希崇已经让我失望了一次,希望这次张迈不会让我失望。”
就在他冷笑之时,前方来报:“庆州守军已经出城,是天策军的陌刀战斧阵!”
耶律德光冷笑道:“知我大军前来,他们竟然敢出城,有种!让儿郎们将他收拾了吧,主将的级呈上来,我许他作我的溺壶。”
又过半日,前方来报,说唐军陌刀战斧阵屯兵马岭河中游南岸的环马高地,扼守南下道路,前锋问策,耶律德光怒道:“这个还用问吗?达旦人是第一天学打仗不成?管他是陌刀还是战斧,放马给我踩过去!”
达旦部领命进击,当晚耶律德光才要睡下,忽然传来前锋战败的消息:“报,达旦部败了。”
耶律德光一愕,喝道:“怎么败的?”
“达旦部攻不入唐军的陌刀阵,眼看陌刀战斧阵右路露出破绽,便以轻骑兵迂回***,刀阵忽变,破绽变成布袋口,两旁战斧滚出,当头战马马腿全断,跟着短矛拥上,将落马数百人全部扎死,达旦部族长急命撤退,阵中弓弩忽,族长长子退避不及,死在万箭穿心之下。达旦部血染马岭河,如今达旦部已退到环马高地之西北五十里。”
耶律德光骂道:“没用的东西!唐军的陌刀战斧阵善能战马,达旦部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这都还送上去送死!他们在青刚峡时懂得避实击虚,遇到陌刀阵之后张迈就变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