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小春道:“他带着几百人在郊外摆弄几辆大马车。又让人骑马往车冲,不知道在干什么。还有几个工匠在旁边拿尺子量来量去。”
张迈一沉吟,道:“走,一起去看看。”
马小春愣住了,张迈动作却甚迅,命人牵来了汗血王座就朝郊外奔去,让马小春带路,赶到时郭威等还没收拾好,野地里全都是木片、铁片,此外就是三架萨迪所明的大马车——但都已经十分破旧,乃是用得快要废弃的三辆。
那数百人望见张迈,都欢呼了起来:“元帅!元帅!”
郭威也赶紧来迎,张迈看看满地木片铁片,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郭威道:“先前元帅许我自主练兵,所以我就动了一点心思,看看能不能练成一个车阵。”
“车阵?”张迈这才记起先前自己让郭威去组建明威府时,郭威问如何训练,自己确曾说由他来做主——这句话就相当于是授权与他了。
“是,是可以不需要千锤百炼的陌刀战斧将士,只用普通民兵,就能在平旷地区阻截疾驰骑兵的车阵。要是可以练成的话,我想对正面作战会很有用处。”
张迈一听眼睛就亮了。
当前天策唐军争持之核心地区正是平旷的北庭草原,而所面对的两个大敌,一是契丹,二是回纥,均以骑兵见长,而唐军赖以与之相抗者,一是骑兵对骑兵,那就是互拼,二是弓弩对骑兵,如果守城效果奇佳,野战的话就只是削弱对方,并无法决胜,到了近战阶段,就仍然得倚靠骑兵,或者陌刀战斧阵了。可是陌刀战斧阵不但对兵器的要求很高,对兵源的要求更高,所以天策军的骑兵可以一年之内增加数万,陌刀战斧阵却要增加几千也难。
如果真有一种可以迅增加数量的强大阵势,用来遏制成千上万骑兵在平旷地区的冲锋,那将会大大提高天策唐军面对契丹、回纥时的优势!
但张迈马上就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摇头道:“车兵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淘汰了吧。”他来到这个时代之后也曾听郭师庸杨易他们说过一些古代的战例,知道车兵在周朝的时候就流行了,不过后来轻骑兵与强步兵的兴起却逐渐式微,尤其到马镫明以后,车兵更是迅地被历史所淘汰。
郭威道:“我想到的车兵,并不是古代的那种车兵。”跟着说了自己的想法,郭威所受的乃是行伍历练,并非读纸面兵法出身,他靠着天赋与经验,善于因地制宜、因时制宜、因物制宜,这次想要练成的车兵,其实乃是一种车阵,按照他的想法,是将战车尾相连,车辕上竖起可以折叠收放的盾牌,临敌之际将车阵摆开,盾牌四张,便能形成一个临时的铁城!折叠盾牌可收可展,略为收拢可以放出空隙,步兵从其中可以出列刺杀逼近的兵马。车阵内部的弓弩手则可以无顾忌地打击敌人。若敌骑挫败,则骑兵从后绕出,冲驰败兵!而车兵也可变横为纵,从后杀来。
虽然这些还都只是设想,在技术上还有不少需要与工匠商讨,但郭威的设想已经基本成型,这的确是稍微受过训练的民兵就可以排布起来,但骑兵、步兵与弓弩兵甚至刚刚在试验的原始火器也都可以包含在这个阵型中来,分明是冷兵器时代极强大的一个综合型阵势!
张迈听得怔怔出神,过了一会,忽然道:“不行,这个车阵有重大破绽!它受地形的限制很大,原没有骑兵与步兵那么强的适应性。嗯,在特定的战场上也许有用,但用过几次之后,敌人窥破了机关巧妙,很快就能想到破解它的办法。”
听到了张迈这样评价,丁浩、田安等甚是失望,郭威却也没有说什么,张迈拍拍他的肩膀道:“别丧气,你能主动积极地开新的兵种,不管成败,精神都值得鼓励。北庭那边你就不用去了,且留在凉州吧。”看看天色已昏,道:“都回去吧。”
便带马小春回去,临别时郭威意味深长地看了张迈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终究却没说什么,但这个眼神却让张迈在脑海中盘绕不去。
看看快回城了,马小春见张迈闷闷的似有不乐,便要分散他的心情,道:“这个姓郭的,真是,这种用几次就没用了的阵势,他忙活个什么啊!”
张迈随口笑道:“虽然如此,究竟是精神可嘉。骑兵、步兵、弓弩兵,这三大基本兵种在数千年间颠簸不倒自有他的道理,要明一种有用的新兵种,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马小春奉承地道:“那是他跟了一位好主公,如果换了别人,早把他骂一顿赶走了!”
张迈哈哈大笑,甚是畅快,但想起郭威的那个眼光,又总觉得那眼神中带着些许失望,且张迈隐隐觉得郭威不是失望自己,而是失望张迈!
他忽而勒马停驻,跳下马来任它吃草,也不管身在什么地方,只是望着天空沉思,马小春也不敢打扰他,和几个卫兵也都跳下马来,静静在旁边候着,大气也不敢出。
不知过了多久,看看天已黑了,马小春心道:“在这夜色里头,容易出危险。”正要催促张迈回城,一堆乱石后面忽有人语,一个道:“真的要做?虽然咱们已经得了他的信任,但他忽然暴毙,事后钱财都归了我们,明眼人一看就会怀疑的。”
另一个道:“哼!知道就知道,做了这一笔我们就都成富翁了,被人怀疑了又怎么样!”
张迈心道:“原来是两个家奴要谋主人的钱财。”这才意识到自己站在一处乱石中,旁边马小春等都侍立着动也不动,就像几根木头,马儿都跑在十余步外吃草,天色又黑,周围的环境静得好像没人似地。他站在一处很宽的乱石堆的一边,那两个家奴站在乱石堆的另外一边,他们也不知道这边有人,更不知道乱石堆中的缝隙恰巧将话声漏了过来。
先前那人道:“咱们实诚了大半辈子了,这次一动手,那是千年道行一朝丧!将来……将来……”
第二人冷笑起来:“这么小打小闹下去,一千年也没用,现在动他这一次,赢他一局彻底的,再往后就都顺了……”
张迈听到“赢他一局彻底的,再往后就都顺了……”脑中犹如划过一道闪电,忽然放声大笑了起来,吓得那两个人从乱石堆那边叫道:“谁!什么人!”
张迈却依然大笑着,对马小春道:“去叫郭威今晚来见我!”
马小春应道:“是!”
他们虽然撞破了别人的机密,但那件事情对张迈来说自然不值一哂。可那两个家奴却绕了出来,各自摸出匕,在月色之下着寒光。
他们欺近前来,几个卫士身形一动,两人才知道石堆这边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而是有七八个人,同时吃了一惊,大叫起来,其中一个十分聪明,便叫道:“有贼啊,有贼啊!”
马小春笑道:“好伶俐的家伙!他把我们叫做了贼,既然是贼,那么说什么也就都没人信了。”
在不远处却歇着一队商人,听到声音赶了过来,火把耀亮了周围,一个色目商人走了过来,那两个家奴便冲了过去向他说了些什么,那商人走近喝问起来,用的却是番话,一个少年上前朗声道:“我主人是巴格达来的大商人赞吉,手下有上百勇士。这里又是凉州城外,天策上将的脚下,你们是什么贼人敢这么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