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上何正刚等各自欢喜,角落里骨咄却满不是滋味,他也不晓得自己为何会沦落到这般地步!对何正刚等册封既毕,张迈瞥见骨咄等人,他目光才动,马小春已经会意,唱叫道:“洛甫上前听封。”
洛甫一怔,骨咄更是全身一震,眼看着洛甫走离自己身边,匍匐在张迈案前,张迈对洛甫道:“我听卢明德说,我入城前夕你已经洞察了我的计谋,却未加破坏,只是提了一个条件,要我入城之后善待骨咄,是么?”
骨咄心头剧震,非但不感激,双眼反而对洛甫射出了怒火——这个洛甫,这样重大的事情居然还瞒着自己!
洛甫匍匐在地上只是抽泣,话都说不出来,张迈叹道:“没想到西域还有这样的忠义之人。”便封了洛甫做大都护府参军事。
安西唐军的官名称谓大多都沿袭自唐朝,但实际上却运用得十分灵活,并不完全死搬硬套,自李膑、郑渭以来,大都护府参军事这个职位就是个临时性的高级散官,虽无实际职位,但有郑渭、李膑的例子在前面摆着就显得前途极佳。卢明德自有心要投靠张迈,对安西的政治制度也做过调查,知道这个官是用来安置刚刚来归的杰出人物,在经过考察磨合期以后便有大用的可能,他是求此官而不得,偏偏洛甫却得到了,因此眼中也冒出几分妒忌来。卢明德虽然被封了做焉耆长史,这在安西是个实职,但卢明德却知道张迈是想利用自己来稳定焉耆城内的局势,功利指向相当明显,就前途而言他觉得是不如大都护府参军事的。
张迈又命洛甫去接掌龟兹军民,带到乌垒州去安置。乌垒在原龟兹国境内,对龟兹人来说乃是回家,焉耆人也巴不得这些“寄生虫”赶紧走,因此消息传出无论龟兹军民还是焉耆百姓都皆大欢喜。
洛甫又问张迈将如何处置骨咄,张迈道:“你且带了人往乌垒州安顿,一切政务直接向郑渭负责,骨咄嘛,就且留在焉耆,我有些事情要请教他。”说是请教,却只是将他软禁在城内一座宅子之中,根本就未召见。
当日唐军6续进城,控制城内各处,由郭师庸总体调度驻防事务。这时奚胜的前军也已经赶到,同时西面传来消息:毗伽的大纛已经出现在银山!
张迈闻讯不惊反喜,大笑道:“春华的估测太准确了!可惜,毗伽这番来得太迟,他现在就是带了十万大军过来,最后也只能灰溜溜地打道回府!传令薛复:一切行动听其自便,银山大寨若能守则守,不能守便退回焉耆,我亲自来对付毗伽!”
慕容春华出动牧骑在焉耆城外扫荡,将银山到焉耆之间的郊野清理得干干净净。
李膑巡视了一趟城防,现焉耆的城墙虽然比疏勒矮了一尺半,城池也较小,但垣墙坚固结实,防御设施也基本完整,城内又有谷物十六万石,牛羊不计其数,工事与物资都没有问题,至于守城的士兵,奚胜的后军带来的是大批的守城人才,经过疏勒、亦黑两战,安西唐军的守城技术已经是越来越成熟,这时焉耆的民众基础虽然比疏勒差了许多,但唐军的声势阵容、腹地后援却远胜当初,且毗伽的兵力再强也强不过萨曼、回纥的联军,所以自郭师庸以降,人人对此战充满了信心。
“眼下可虑者,在于民心。”李膑道:“疏勒攻防战时,我们对内功夫做得很足,焉耆却新经破败,百姓对我们并不亲信,如果毗伽逼到城下,他们最多隔岸观火,要动他们帮忙守城是比较难的。我们甚至还得防止有些人趁机作乱。”
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只有亲信诸将得以与闻,张迈考虑了一下,说:“百姓手无寸铁,想要造反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可虑者主要是新投降的士兵。何正刚本人我觉得可以信任,但他是个直爽的汉子,心思不够细密,难保底下的人不起坏心思。”
石拔道:“既然觉得这些人可疑,干脆就将他们解甲吧。”
李膑却以为不妥:“不可!毗伽不日便到,现在我们没有时间慢慢来做降军的工作。我们又刚刚进城,也需要借重这些人的力量,如果忽然将他们解甲,那就是摆明了不信任他们,城内势必会人心惶惶,反而会激出更多的变故来。这些人肯定要整编的,但不是现在。”
张迈沉吟许久,说:“干这种事,得用一个人。”就将卢明德叫来,向他请教。
卢明德张迈不耻下问,心头一喜,便道:“大都护明见如烛,洞察幽深,进城还不到一天,就一下子就看到了安民之关键在于安军,真是叫人好生佩服。”
张迈笑道:“行了行了,我让你来是问你主意的,不是来听你拍马屁的。”
他用语粗俗,卢明德反而更加高兴,觉得这是张迈将他当自己人的初步表现,当即道:“安民之重在于安军,反过来,安军之重也在于安民。焉耆守军多是本地人,安西军开到以后,四野之民尽数入城,所以焉耆守军十有八九在城内都有家眷亲人,大都护只要控制了这些人,那就是将六千焉耆军的命根子捏在手里,便是给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妄动的了。”
张迈笑了笑,道:“果然是不错的主意,只是怎么控制才好?我总不能将他们全圈禁起来吧。这事必须做得不露痕迹才不伤害我唐军与百姓之间的关系。”
卢明德忙道:“不用圈禁,不用圈禁。焉耆城内,常居之民不足三万,其他都是四野入城避兵暂住者,依惯例,避兵入城者,其居处需听城主调派,按焉耆城旧规,四野入城者均聚于东南、西北两区,两区之中都设有十余座哨岗将此两区切割起来,名为保护,实为监视。大都护只要派兵进驻这些哨岗就可,因这是旧规矩,也不会引起焉耆守军的顾虑惊慌。”
古代城池与近代以后的城市功能略有不同,尤其是战争多地更是如此,平时出野放牧耕种,若遇战争则连人带物避入城内,所以城内对此会有安排。
张迈点了点头,又问:“那对常居之民又当如何?”
卢明德道:“常居之民,多居住于城内中部偏南,骨咄之乱让城内遭到不小的破坏,中南区域十室三空,且眼下偷抢之事颇多,百姓对此甚是困扰。大都护可以打击偷抢为名,派出一二千士兵,进驻此区空室。以打击犯罪之名,行监视百姓之实!百姓只会因此而惧怕守法,却无法因此而生怨了。”
张迈听得大悦,点头道:“好,就这么办。”忽然念叨起卢明德那句“以打击犯罪之名、行监视百姓之实”来,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由得唏嘘起来。
卢明德问道:“大都护,怎么了?”
张迈黯然道:“你的主意,放在战时做临时措施无可厚非,但要是国家已经安定,再搞这一套就……嘿嘿,嘿嘿!嘿嘿!”
焉耆在张迈的有效控制下逐渐宁定,周边的却因此大为震动。
第一个收到消息的当然是龟兹。张迈进城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向龟兹方面报捷,郑渭一接到加急文书马上出布告,整个龟兹听说安西军又下一镇,那些新附之民更是觉得安西军威势之盛令人不敢仰目,原本一些心怀鬼胎者也变得不敢妄动了。
孔雀河边归义军听到消息之后则对更生敬畏,曹元深与阎一山、康广河商量过后决定一边向敦煌送去消息,一边由阎一山准备了丝绸、彩礼,赶往焉耆贺捷——名为贺捷,实际上是打探焉耆的虚实。
消息传到沙州,敦煌城内再次爆出一场安西热!沙州军民谁都料不到的风头竟会如此之劲!数月之间连取龟兹、焉耆!要知此二镇加起来,已经和沙、瓜二州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