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漠北时代的回纥部族,听到这样的安排也不会觉得怎么样,但龟兹回纥却已经作为被供养阶层持续了几代人,就像富二代、富三代,其祖先虽曾挨过苦,但要他们重新去做工人如何受得了?骨咄的祖上虽然淳淳教诲说游牧游猎乃是回纥的立身之本,但到了骨咄这里早将放牧养羊当作了贱业,听同罗要叫他出城去放羊,便认为对方是在消遣自己,他可没萨图克那样的忍字功夫,积蓄了多时的怒火终于爆,哼一声拂袖而去。
同罗却也是一愣,皱眉道:“什么东西!都忘了自己如今是处境了!”
骨咄离开的时候仆拔刚好进来,问道:“骨咄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同罗简略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仆拔道:“我看他脸色很不好看,可需小心些,防他生了邪念犯上作乱。”
同罗笑道:“这个我早有准备,他们在城内的营地都已在我们的监视之下,再说他们又没有存粮,连肚子都没吃饱,能作什么乱!再则我已经联系了他好几个手下,他们眼看骨咄穷途末路也都有了归附我们的心,只是骨咄在龟兹回纥一族中威望还不错,他们暂时不敢妄动,但骨咄如果真敢作出鬼迷心窍的蠢事,等待他的就是灭顶亡族!”
骨咄憋着一肚子的火回到住处,将领们都来问怎么样了,骨咄道:“放心,我会有办法。”想了一想,解下腰间那把镶满蓝宝石与红宝石的宝刀,让宰相洛甫拿去卖给焉耆的和尚,再向和尚买些杂粮度过今日的难关。
诸将大惊道:“可汗,这柄龟兹繁星刀可是我们龟兹的镇国宝器啊,怎么可以卖掉!”
骨咄沉声道:“别多说了,拿去!人要是饿死了,还提什么镇国宝器!”
诸将含泪而退,骨咄重重坐倒在胡床上,哀声叹息,今天已受辱如此,若到明天,还不知如何呢?
再这样下去不行的。
对同罗,骨咄还扛得住,可是要是毗伽来了……
骨咄想起了以前见过毗伽的情景,那时候他还拥有龟兹,毗伽对他就已经颐指气使了,现在自己丢了国土,见到了毗伽真不知道会受到什么样的折辱。
所以这次毗伽和张迈的大战无论谁胜谁负骨咄都看不到龟兹军的希望。
如果张迈得胜,骨咄自然只得继续逃亡。
如果毗伽得胜,看来龟兹也不大可能会还给他了。
想来想去,骨咄都想不出自己还能有什么出路。
昨天有个将领跑来对自己说不如干脆并入高昌算了,那个将领当天就让骨咄给处决了。
骨咄很明白,如果自己做了毗伽的将领会是什么下场。毕竟他曾是君主,龟兹回纥一族对他还是有所拥护的,为了要灭掉这种影响力,他这个可汗必须消失。
类似的事情,无论是中原汉地,还是漠北草原,都生过太多了,吞并一个部落,部落的将兵乃至老弱妇孺都可以全盘接收,唯有对部落的酋长,是一定要解决掉的。
瞑目不知多久,因听“洛甫求见。”张开眼睛,却见洛甫走到了门口。
“宝刀变卖了吧?今天的饭食下去了吗?”骨咄问。
洛甫说道:“饭食下去了,但宝刀……”他从袍子底下拿了出来。
骨咄有些惊讶:“怎么回事?”
洛甫道:“金光寺的长老显德大师深明大义,见我军困顿,可汗又爱民如子,为了给族人争一口饭吃宁可割舍镇国宝器,所以明里收了宝刀,暗中却又将宝刀还给了我。显德大师让度给我们的寺产大概能支三日,但三日之后……”说到这里洛甫又愁眉苦脸了起来。
骨咄怒道:“同罗这人落井下石,如有机会我定要找他算账。”
“可汗,现在还是先想想我们今后该怎么办吧。”洛甫进来后带上门,压低了声音说:“我已经探听到,我们军中有几个将领曾和有过同罗有过私下的接触,现在我们空有兵马族人,但没有了领土,人心便定不下来。托祖先百年积累的恩荫和可汗你平日布施的恩德,才让军民在危难之中没有背叛,但这种形势没法维持多久的,再这么拖下去,我军迟早要分崩离析。”
骨咄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这时被洛甫道破之后眼神又黯淡了几分,问道:“宰相,你可有什么办法没有?”
洛甫迟疑着,欲言又止,骨咄催促道:“宰相,现在都什么田地了,有什么话尽管说,不用顾虑。”洛甫才道:“可汗还记得铁门关一会张迈放回来的那些人么?其实里头混了几个不是我回纥本族的人,我虽然现了却一直隐忍不,只是派人暗中监视,看看他们是否有什么阴谋诡计,不料不等我去找他们,其中有一个竟然找上我来了,还跟我说能帮我们解决当前的困境。”
骨咄心头一动,问道:“来的是什么人?他准备如何帮我们解决困境?你之前为什么未跟我提起此事?”
洛甫道:“这才是昨天的事情啊,而且因为他是我们的仇人派来的,所以我在可汗面前也有些迟疑,不知道要不要说。
“仇人?什么仇人?”骨咄脸色一变:“莫非是张迈?”
洛甫叹了一口气,却又点头道:“可汗英明,不错,就是张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