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日落时分,流亡者们终于摆脱那片绿色恶魔的纠缠,在付出九条人命的代价后,七百三十四名幸存者来到邻国道林的查拉斯特。
这是个边境的小镇,人口只有一千多,驻军三百名,隶属于地方警备队,队长马尔斯已经接到都城提耶的秘密命令,不得干涉这些伊林梅尔前王族的事。
所以当他们到达时,既未受到任何盘查与阻挠,也未受到符合身分地位的迎接与礼遇,基本上是种冷漠的无视态度。
大部分人在镇外的荒地扎营,三位王室成员以及十于名贵族则住进镇上唯—一家客栈,之后客栈老板被吩咐去请镇上最好的医生,很快地,他带来一名四十上下,身材瘦高,眼睛凹陷,像鬼多过像人的男子。
此人自称专医各种疑难杂症,开出的诊金高得离谱,尽管对这种荒僻之地的医术抱有极大怀疑,但莎曼的病情已经到了让随行御医乔菲尔德束手无策的地步,也只有让他试一试。
“殿下的病十分古怪……呃,应该说是极为罕见,姑且称之为寒热症吧。”这位“神医”仔细查看了病人之后,皱著眉头思考很久,终于说出一句含糊不清的结论。“高烧不退,导致神智昏迷无法进食,嗯嗯,这样下去很危险……”
只要不是瞎子,任谁都能看出莎曼病得很严重,他有说等于没说。
“医生,现在需要的是治疗方法!”维德公爵卡特·德·贝斯塔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
“治疗方法不是没有,不过……”“神医”眨眨浑浊而凹陷的小眼睛,目光闪烁。“恐怕很难做到。”
“只要能救我的女儿,任何代价都没关系!”安芙娜王后双手握住女儿滚烫的小手,脸上表情急切而狂乱。
尼奥王于站在母亲身边,严肃地看著“神医”,虽然只有十三岁,他却早已具备了一名君主所需要的冷静与镇定。
“高烧不退是因为身体里的无名热毒发散不出来,现在只有找一个与殿下差不多大的孩子,让他与公主肌肤相贴,将公主体内的热毒都吸走,到明天早上如果退烧,公主就没事了。”“神医”一本正经地说:“我要提醒一句,公主殿下退烧后,那个孩子却可能会死,所以说,这个办法恐怕很难做到。”
听到这种疗法,屋里所有的人都呆住了,大家互相看著,谁也说不出话来。
流亡的队伍里有孩子,不过都是贵族的少爷小姐,即使忠心耿耿,也做不到用自己的儿女代替公主去死,那么,找一个镇上的穷人小孩?即使是穷苦人家,怕也不肯让自己的孩子去赚这种卖命的钱吧。
安芙娜王后的眼睛看向维德公爵——他的女儿比莎曼大两岁。
维德公爵的眼垂下来,躲开了她的视线。
戈登侯爵的头低得几乎要把脖子折断——他有一个十岁的儿子。
布罗男爵、法兰克子爵、贝里尼爵士……凡是有子女的贵族,没有人敢看王后的眼睛。
一个母亲的绝望眼睛。
“母后,让我来救莎曼。”尼奥王子把手放在母亲的肩头,很轻也很坚决地这么说。
但是安芙娜王后大声叫起来,“不!不行!”她放开女儿的手,抓住儿子的胳膊。“你是霍恩家最后的希望!你绝对不能冒这种险!”
是的,他不但是莎曼的哥哥,也是新月王朝唯一的继承人,是伊林梅尔复国的火种,无论如何,安芙娜王后都不会忘记这一点。
“医生,”一直静静站在角落不出声的西蒙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你能肯定这种疗法有效吗?”
“当然!”“神医”仿佛是受到天大的侮辱,翻了翻白眼,瘦削的脸上满是自傲。“这可是我的家传秘方,从我祖父的祖父开始……”
他的话梗住了,因为一柄雪亮锋利的长剑正搁在他的脖子上,离喉结不到半寸,冰凉的寒气激得他起了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剑的主人微笑著问:“那么,你可以对著这把剑发誓吗?如果我的小主人治不好,它将会饮尽你的血。”
“神医”抖得像一片风中的树叶,眼光直勾勾地盯著这位和蔼微笑著的黑发武士,点了点头。
收起了剑,西蒙向王后行个礼,“陛下,臣下会找到合适的人来救公主殿下的。”
“神医”的脸色已经白到不像人,嘴唇颤了颤,又紧紧闭上。
西蒙独自骑马来到镇外的营地,只见一片破烂的帐篷中间燃著篝火,妇女们正在忙碌地准备食物,男人们三三两两地坐在火堆周围,小声交谈著,疲倦而饥饿地等待著晚餐。
他勒住马,立在暮色中默默地注视著人群,一贯严肃的眼中奇异地浮现一丝犹豫,但是当他看到那抹从火堆旁向他跑来的身影时,眼中的犹豫变成了坚定,他跳下马,等著那抹身影跑到他面前。
“西蒙大人!”少年气喘吁吁地站在西蒙面前,以贵族的礼节向他行礼。他约莫十一、二岁年纪,有一头和西蒙一样的黑发,眼珠则是黑中带著深棕,像上等的烟水晶。健康的褐色皮肤紧绷,勾勒出少年纤瘦而结实的体形,俊秀的脸孔写满不加掩饰的惊喜:“您是来找我的吗?”
“罗亚,”西蒙的语气很温和,带著一种长辈对孩子的温情。“这几天还好吧?”
“和其他人一样好。”罗亚有些腼腆地咧嘴一笑,骄傲地挺了挺胸膛。“您不用担心,我能照顾自己。”
西蒙伸出宽厚的手掌揉了揉他的头发,“你一向是个好孩子。罗亚,事实上,我有件事想要你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