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不出我也是正常的,我们姐妹长得并不相像。如果你见过我母亲就知道了,小暖她除了眸色简直是和母亲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而我更像我的祖母——包括各种能力。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当初我父亲才选择了带走我。”
提到自己的父母和当年的往事,她依然温柔地浅笑,并不会像观月一般有什么剧烈的情绪起伏,语气平淡得就好像在说一则今早刚从报纸上看过的新闻。
这样的态度反而让不二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为好,只能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对了!”
她突然双手合十,兴致勃勃地对他说,
“不二君还没见过小暖小时候的样子吧!要不要看一看,很可爱的哦~”
说着,不待他回答,便自顾自地从包里翻出了一张照片,献宝般递到了他面前。
饶是不二也忍不住颇为不淡定地接过——毕竟,那样刻板严谨的冰山观月小时候的样子可真想象不出来,说不定也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然而,只瞟了一眼,他便大吃一惊——
和所有人的想象不同,那是一个非常、非常、非常甜蜜的女孩,梳着可爱的童花头,穿着一身米色绣石竹的浴衣,冲着镜头羞涩地抿嘴微笑。仿佛冬日午后的一抹金色阳光,并不耀眼,但是温暖而包容,只是看着,便能感受到从心底里泛起的平和安详。如果不是那檀黑的发色与少见的冰蓝色眼眸,还有依稀可窥见长大后观月影子的秀丽五官,完全无法将她与那个威震青学的冷面煞神联系到一起。
“这是……小暖?!”
不二语气里满是遮掩不住的惊讶。
“是啊,约莫四五岁的时候照的,你也想不到吧!”
柊泽了然地笑笑,端着茶杯有些怅惘地回忆道,
“那个时候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吧。母亲离婚后打击太大,丢下刚满月的她一个人跑到国外疗养,还是外祖父和舅舅一家把她带大的,她也一直以为自己是舅舅舅妈的亲生女儿,直到……”
说到这儿,她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语气有些微妙地继续道:
“直到她七岁,母亲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跑了回来,然后逼着她学习各种技能,原先被真田家压着的事实就一下子都在圈子里流传开了。本就不太喜欢她的族人——你大概不知道,像真田家这种老牌华族一直非常注重传统,成员清一色的都是黑发黑眼——这下更没了顾忌,很是让她听了不少风言风语。虽然舅舅一家还是一样疼她,但隔阂毕竟已经产生了,她又是个固执、不服输的人,咬牙要让那些人无话可说,拼命地学习各种知识,就渐渐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不二怔怔地望着手中相片里有着温暖笑容的可爱女童,实在想象不出是怎样严苛的经历和训练才将她打磨成如今这般冰冷得仿佛冻结了所有感情般的模样。
“所以,那天见到了父母她才会是那种反应吗……”
他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
原来,那样骄傲的观月暖,其实心底里却是自童年就深深烙印下的自卑,即使努力成长依然如影随形;原来,她极力维持的冰冷面具不过只是随时都会融化的冰,自欺欺人地抗拒着窥探的伤害;原来,他曾在不经意间伤得她那么深,一次次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揭开了她的伪装后扬长而去,独留下惊慌失措的她留在千疮百孔的内心彷徨恐惧。
他不了解她,只是开玩笑般自以为是地闯入她的世界,不打一声招呼。
他不了解她,向她索要着安全感的同时却没注意到她藏在坚韧之下同样的惶惶不安。
他不了解她,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甚至没有给她哪怕一个拥抱,反而冷语相对。
他不了解她,又凭什么,说爱她?
巨大的信息一下子进入他的脑中,他一直孜孜不倦探寻的秘密就这样光明正大地摊开在面前,可他却再没有半点深究的念头,甚至宁愿从未知晓,懊恼于自己当初的莽撞。
然而,对面这位所谓观月的姐姐,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告诉了自己这一切?
不二忍不住抬眼,犀利地望向对面的柊泽。高贵神秘的前任巫女似乎也看懂了他无言的质问,收敛了笑意,深深的红眸锁定着他,突然郑重地问:
“所以,你拥有那个觉悟了吗?”
“什么?”
他下意识地反问。
“爱的觉悟。”
她的语调庄严宛若誓词,
“你既然驯化了她,就要对她负责——诚如你既然要向她索取爱意与安全感,就要能给予她同等的爱与支持。我的妹妹虽然被生活磨砺得坚忍如剑,但她同样需要一个能安然小憩的怀抱。”
“而你,能够成长成足以站在她身边的人吗?”
石破天惊般地,不二的脑中恍如拨云见日,终于一瞬间想通了所有问题的症结。
严厉的质问一遍遍在心底回响,在这重复的拷问中,他突然想起了自己最喜欢的那本书,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开篇那个不懂爱情的、活得没心没肺的、被骄傲玫瑰所宠坏了的小王子。肆意而不成熟地爱着,任性地追逐着自由,不负责任地凭借着感性行事,最终才在一场筋疲力尽的旅行中意识到了那朵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玫瑰多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