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请。”赵顼皱着眉头,迅速进得书房,把门一关,忍不住就直接开口:“先生,到底是何人要杀你?”
这一问,问得好。甘奇没有立马回答,而是脑中飞快运转,这一问要好好答。
“先生,您就直白说吧,如您所言,来日我若真是登基,莫不是还要当一个瞎眼天子?先生只管说出来,我一定为先生做主!”赵顼为何非要如此着急弄清楚这些问题?因为这大宋朝就是他家的产业,所以一定要搞个清楚明白。
甘奇思虑着,终于答了一句:“若是陛下要我死呢?”
赵顼瞬间如被雷击了一般,站在当场一动不动,呆呆愣愣了。
为何甘奇要这么说?因为他知道,想要说那些假话来瞒这位未来的皇帝是不可能的,甘奇要想在赵顼这里得到同情,那就必须把真话说在前头。
把真话说在前头是有好处的,因为架不住赵曙在临终之前肯定还要与赵顼有交代,与其把话语权都留给赵曙,还不如先给赵顼打一个预防针。
就看着预防针怎么打了,这就是高明,这就是水平。打得好,可以让赵曙的临终遗言都成无用功。这就是人心的手段。
赵顼一时间被吓住了,甘奇也不言不语,只是一脸苦愁,等着赵顼回过神来。
待得赵顼心中方寸定住了,立马问甘奇:“先生,这话从何说起啊?父皇岂会要杀先生?”
“陛下重病在身,必然也心乱如麻,所以被小人所趁,无外乎小人挑拨。”甘奇答着。
“挑拨?凭何挑拨?先生您为国为民为社稷,立下多少功劳苦劳?若不是先生您,朝廷一年哪里能多出两千万贯的度支?若不是先生您,此时燕云还在契丹手中?若不是先生,西北岂能如此安定?先生之才智,便是学生读上先生书中只言片语,也觉得醍醐灌顶豁然开朗,便是听得先生几问,学生便立马知晓了国家症结所在。如先生这般大才,凭何言语可以挑拨?”
赵顼这一番话看似是在质疑,其实是在生气。
“自古有言,功高而震主!历史古今,这般例子,多不胜数。”甘奇更是直白。
“这又是那般道理?功高震主?我大宋与历朝历代能一样吗?春秋战国乃贵族当道,汉乃外戚门阀横行,两晋乃封地王爷乱权,隋唐更是节度使将军作乱。而今我大宋,哪里有这些贵族门阀?我大宋是文人的天下,是士大夫的天下,是士族的天下,何来功高震主一说?”赵顼是很有水平的。
甘奇摇头:“昔日,有人在仁宗陛下面前说,狄青狄相公乃是周世宗麾下之太祖,便把狄相公吓得六神无主。如今陛下病危,自然也有人说枢密院甘相公而今名望过甚,也是那周世宗麾下之太祖,陛下若未重病,岂能信得这些话语?奈何陛下重病之时,心乱如麻之下,连话语都说不清楚,自然有小人趁机……”
甘奇话语收着在说,那“心乱如麻”的词语,其实可以换成“病重智昏”。
赵顼听得甘奇这一番话,气得是捶胸顿足,口中说道:“说老狄青这些胡言,是看老狄青军汉出身,也许还有一点情有可原,说先生您,那真是包藏祸心,而今狄相公老迈如斯,还在为国戍边,先生您才刚立下如此大功回京,却是这小人一刻也不能等,就要行如此之事,此人着实该杀!”
甘奇不言。
赵顼又道:“此乃何人?”
甘奇还是不言。
赵顼陡然反应过来,说道:“我尝听人言,在先皇面前构陷狄相公最甚者,乃文彦博之辈也,先生,可是此人?”
甘奇不答问题,因为这个问题太简单,赵顼只要上心,找谁都能问出来,所以与其回答,不如不答,不答才显得甘奇心胸宽广、为国考虑。
所以甘奇说道:“殿下,罢了,事情已然风平浪静,不必在横生枝节了,家国社稷安稳为要。陛下如今病重,能少一事便少一事,如此也可让陛下心安,心安养神,说不定过些时日陛下身体康泰了,便也不会被某些小人所趁。”
“唉……先生,为了国家,你却连这般屈辱也能忍受。”赵顼听得甘奇之语,越是不忿,少年人最是这般热血,又道:“先生,你不与我说此事,我却总要知晓的。构陷忠良功勋,也不知对何人有益?莫不是权势如此熏心?怕了先生您年纪轻轻青云直上?只愿父皇康泰了,能想明白了。”赵顼话语说得不那么激进了,但是心中却汹涌澎湃,他似乎也想让甘奇安心一些。
“嗯,便是这个理,只愿陛下能赶紧好起来。若是陛下问起我的事情,你可千万不要与之多言,只管听着,只要陛下心思安定,好好将养,定有拨开云雾之日。”甘奇叮嘱着赵顼,让赵顼不要因为自己去顶撞皇帝。
这就是预防针,这就是甘奇的高明之处,防的就是万一赵曙临终有言。
“先生呐,都到这个地步了,您还想得这么多,若是平时,岂能不据理力争?到得如今,魑魅魍魉却也能当道乱行。这般朝廷,实在教人失望。”赵顼连连摇头,唉声叹气。
“殿下切莫惹是生非啊,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甘奇还在叮嘱。
“我知晓的,先生放心。”赵顼点头,又是叹气:“听闻还有一众御史在当场,我便去寻一寻他们,先生告辞。”
“莫要再去寻了,寻了就是惹是生非,殿下,且就这么过了吧。”甘奇依旧在叮嘱。
“唉……先生,我不去寻就是了。”赵顼拱手,转身走了。
出得门来,一上车,赵顼就道:“先去御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