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陈制片亲自领进来的。”
周云穿着拖鞋坐在椅子上,看了那个男人好几眼,也就不看了。
她已经换上了等会儿拍戏要穿的衣服。
非常普通的卫衣和棉裤,一张瘦削的脸仿佛巴掌大,面无血色。
等会儿要拍的这场戏,她生重病,但是却跟她妈发声了激烈的冲突。
周云开始让自己进入状态。
过了一会儿,江玉珍也做好妆发过来了。
她的椅子就在周云旁边摆着。
她坐下以后,看了周云一眼,没有跟她打招呼。
周云也没有跟她打招呼。
这种由两个人刻意营造出来的一种对峙感恰好是等会儿要拍摄的那场戏所需要的。
周云习惯性地在正式开拍之前让自己进入状态,在脑海中模拟等会儿要怎么演。
这个时候,姜辛忽然过来了。
他拍拍手,打断了周云的准备状态,问:“在琢磨什么呢?”
周云睁开眼睛,喊了一声导演。
姜辛直接拉了一把椅子过来,在周云和江玉珍两个人面前坐下来。
“玉珍,小云,我跟你们俩再聊聊。”
周云和江玉珍立即全神贯注地看着姜辛,等姜辛说话。
姜辛说:“是这样啊,你们两个人都是会演戏的演员,等会儿要拍的戏呢,又都是你们两个人的拿手戏,你们两个人都是非常善于拍对手戏和情绪张力特别大的戏的演员,但我呢,希望你们两个人能够别太墨守陈规地演,你们俩要按照平时那种演法演呢,绝对不会出错,但这样就太乏味了,咱们来点不一样的。”
周云顿时一愣,有点不能理解姜辛导演的想法。
之前排练的时候,姜辛导演从来没有这么讲过,怎么今天要正式开拍了,姜辛导演突然要她们改变演法了?
临时突击吗?
江玉珍果然皱起眉,问:“导演,那这让我们怎么演啊?”
姜辛说:“换一种方式演的意思呢,就是把你们刚才对这一场戏的设计,全部抛掉。”
江玉珍:“啊?”
姜辛说:“等会儿是拍你们两个人吵架的戏,对吧?小云呢,是因为重病,坐在床上,玉珍呢,你是因为自己牌桌上输了钱,所以特别不爽,拿女儿撒气,这场戏完全是建立在母女之间的对峙关系上的,但这特别的生活化,就关系不好的母女关系,基本上都是这样的,随便挑一场类似的戏,都是这么个演法,是不是?”
江玉珍沉着脸没接话。
但其实这就是默认了。
“我刚才一琢磨啊,我们其实还可以在这个母女关系上再继续挖一挖。”姜辛说,“咱们这个本身就是一个悬疑剧,而陈因这个角色呢,我们都知道她是一个极其没有安全感的人,这很大一部分原因就跟她的家庭,也就是她父母有关,她父亲早死了,对她产生重要影响的就是玉珍你演的这个母亲,如果这个母亲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片面化的不好的母亲,她怎么会造成陈因心底那么深的黑洞呢?我总觉得这之间还少了点什么,所以我就一直在琢磨这个事,刚才我琢磨了点意思出来,如果玉珍你演的这个母亲心里头其实一直责怪是因为这个女儿的存在,所以才耽误你后半生的幸福,你对你的女儿有一种病态的憎恨和厌恶,那剧本里面所有的冲突,是不是就有了更深一层的矛盾点?”
江玉珍的眉头瞬间拧起来。
“导演,这不合常理啊。”她立即说,“没有任何一个母亲会憎恨自己的孩子,就因为她的存在耽误了我后半生的幸福?因为她我不能二婚?这太奇怪了。”
“我们假设这么一个情境啊,你想想,你丈夫死了,后来你又有了另一个想要在一起的人,你跟这个人相爱,他也让你从丧父的痛苦中走出来,重新得到幸福,但这个人却因为陈因的存在,所以不愿意跟你继续在一起了,他觉得陈因是个累赘,他让你要么跟着他走,要么就分手,你是母亲,你根本不可能放弃自己的孩子,你理所当然地选择地痛苦分手,但那个人离开以后,你时时刻刻都在重新回顾自己做的选择是不是对的,因为你真的很爱那个男人,你放不下。但你的女儿需要你照顾,你只能强迫自己忘掉这件事,而且陈因体弱多病,你不得不牺牲很多去照顾她,一个单亲母亲要养大一个孩子,中间要付出多少辛苦?随着你的女儿越来越大,她又是个沉默寡言、偏执的性格,越来越抵触你对她的掌控,你这个时候心里面出现了挫败、恼火,甚至觉得自己的付出被辜负,你越爱你的女儿,你就越被她激怒,这个时候,当初为她而放弃的幸福的痛苦也爆发出来,所以你对陈因的态度变得复杂,甚至有点厌恶,当然,不是那种彻底的、发自内心的厌恶……”
周云坐在一旁听姜辛给江玉珍讲他的思考,这些内容也进入她的脑海中,进入了这段已经构建起来的角色关系。
更加丰富。
周云脑海中幻想出江玉珍饰演的母亲形象的变化,忽然有些兴奋。
姜辛的调整让她想象中的江玉珍的形象变得更加鲜明——不再仅仅只是一个脾气暴躁、品德上有些缺陷、实际上随处可见的母亲形象,在这之中,还多了一种复杂的、爱中有恨、甚至还有嫉妒的关系。
江玉珍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就知道,演你的戏,绝对轻松不了。”她叹完这口气,说:“我知道了,给我点时间消化,等会儿直接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