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一直走出大厅来。只见厢房内点着灯,大姐和敬济正在里面絮聒,说不见了银子。被金莲向窗棂上打了一下,说道:“后面不去听佛曲儿,两口子且在房里拌的甚么嘴儿?”
陈敬济出来,看见二人,说道:“早是我没曾骂出来,原是五娘、六娘来了。请进来坐。”
金莲道:“你好胆子,骂不是!”
进来见大姐正在灯下纳鞋,说道:“这咱晚,热剌剌的,还纳鞋?”
因问:“你两口子嚷的是些甚么?”
陈敬济道:“你问他。爹使我门外讨银子去,他与了我三钱银子,就教我替他捎销金汗巾子来。不想到那里,袖子里摸银子没了,不曾捎得来。来家他说我那里养老婆,和我嚷骂了这一日,急的我赌身发咒。不想丫头扫地,地下拾起来。他把银子收了不与,还教我明日买汗巾子来。你二位老人家说,却是谁的不是?”
那大姐便骂道:“贼囚根子,别要说嘴。你不养老婆,平白带了书童儿去做甚么?刚才教玳安甚么不骂出来!想必两个打伙儿养老婆去来。去到这咱晚才来,你讨的银子在那里?”
金莲问道:“有了银子不曾?”
大姐道:“刚才丫头扫地,拾起来,我拿着哩。”
金莲道:“不打紧处。我与你些银子,明日也替我带两方销金汗巾子来。”
李瓶儿便问:“姐夫,门外有,也捎几方儿与我。”
敬济道:“门外手帕巷有名王家,专一发卖各色改样销金点翠手帕汗巾儿,随你要多少也有。你老人家要甚么颜色,销甚花样,早说与我,明日都替你一齐带的来了。”
李瓶儿道:“我要一方老黄销金点翠穿花凤的。”
敬济道:“六娘,老金黄销上金不现。”
李瓶儿道:“你别要管我。我还要一方银红绫销江牙海水嵌八宝儿的,又是一方闪色芝麻花销金的。”
敬济便道:“五娘,你老人家要甚花样?”
金莲道:“我没银子,只要两方儿够了。要一方玉色绫琐子地儿销金的。”
敬济道:“你又不是老人家,白剌剌的,要他做甚么?”
金莲道:“你管他怎的!戴不的,等我往后有孝戴。”
敬济道:“那一方要甚颜色?”
金莲道:“那一方,我要娇滴滴紫葡萄颜色四川绫汗巾儿。上销金间点翠,十样锦,同心结,方胜地儿──一个方胜儿里面一对儿喜相逢,两边栏子儿,都是缨络珍珠碎八宝儿。”
敬济听了,说道:“耶嚛,耶嚛!再没了?卖瓜子儿打开箱子打嚏喷──琐碎一大堆。”
金莲道:“怪短命,有钱买了称心货,随各人心里所好,你管他怎的!”
李瓶儿便向荷包里拿出一块银子儿,递与敬济,说:“连你五娘的都在里头了。”
金莲摇着头儿说道:“等我与他罢。”
李瓶儿道:“都一答交姐夫捎了来,那又起个窖儿!”
敬济道:“就是连五娘的,这银子还多着哩。”
一面取等子称称,一两九钱。李瓶儿道:“剩下的就与大姑娘捎两方来。”
大姐连忙道了万福。金莲道:“你六娘替大姐买了汗巾儿,把那三钱银子拿出来,你两口儿斗叶儿,赌了东道罢。少,便叫你六娘贴些儿出来,明日等你爹不在,买烧鸭子、白酒咱每吃。”
敬济道:“既是五娘说,拿出来。”
大姐递与金莲,金莲交付与李瓶儿收着。拿出纸牌来,灯下大姐与敬济斗。金莲又在旁替大姐指点,登时赢了敬济三掉。忽听前边打门,西门庆来家,金莲与李瓶儿才回房去了。
敬济出来迎接西门庆回了话,说徐四家银子,后日先送二百五十两来,余者出月交还。西门庆骂了几句,酒带半酣,也不到后边,迳往金莲房里来。正是:自有内事迎郎意,何怕明朝花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