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听了,半日没言语。骂道:“恁成精狗肉们,平白去做甚么!谁教他去来?”
李娇儿道:“问过他爹才去来。”
月娘道:“问他?好有张主的货!你家初一十五开的庙门早了,放出些小鬼来了。”
大师父道:“我的奶奶,恁四个上画儿的姐姐,还说是小鬼。”
月娘道:“上画儿只画的半边儿,平白放出去做甚么?与人家喂眼!”
孟玉楼见月娘说来的不好,就先走了。落后金莲见玉楼起身,和李瓶儿、大姐也走了。止落下大师父,和月娘同在一处睡了。那雪霰直下到四更方止。正是:香消烛冷楼台夜,挑菜烧灯扫雪天。
一宿晚景题过。到次日,西门庆往衙门中去了。月娘约饭时前后,与孟玉楼、李瓶儿三个同送大师父家去。因在大门里首站立,见一个乡里卜龟儿卦儿的老婆子,穿着水合袄、蓝布裙子,勒黑包头,背着褡裢,正从街上走来。月娘使小厮叫进来,在二门里铺下卦帖,安下灵龟,说道:“你卜卜俺每。”
那老婆扒在地下磕了四个头:“请问奶奶多大年纪?”
月娘道:“你卜个属龙的女命。”
那老婆道:“若是大龙,四十二岁,小龙儿三十岁。”
月娘道:“是三十岁了,八月十五日子时生。”
那老婆把灵龟一掷,转了一遭儿住了。揭起头一张卦帖儿。上面画着一个官人和一位娘子在上面坐,其余都是侍从人,也有坐的,也有立的,守着一库金银财宝。老婆道:“这位当家的奶奶是戊辰生,戊辰己巳大林木。为人一生有仁义,性格宽洪,心慈好善,看经布施,广行方便。一生操持,把家做活,替人顶缸受气,还不道是。喜怒有常,主下人不足。正是:喜乐起来笑嘻嘻,恼将起来闹哄哄。别人睡到日头半天还未起,你老早在堂前转了。梅香洗铫铛,虽是一时风火性,转眼却无心。和人说也有,笑也有,只是这疾厄宫上着刑星,常沾些啾唧。亏你这心好,济过来了,往后有七十岁活哩。”
孟玉楼道:“你看这位奶奶命中有子没有?”
婆子道:“休怪婆子说,儿女宫上有些不实,往后只好招个出家的儿子送老罢了。随你多少也存不的。”
玉楼向李瓶儿笑道:“就是你家吴应元,见做道士家名哩。”
月娘指着玉楼:“你也叫他卜卜。”
玉楼道:“你卜个三十四岁的女命,十一月二十七日寅时生。”
那婆子从新撇了卦帖,把灵龟一卜,转到命宫上住了。揭起第二张卦帖来,上面画着一个女人,配着三个男人:头一个小帽商旅打扮;第二个穿红官人;第三个是个秀才。也守着一库金银,左右侍从伏侍。婆子道:“这位奶奶是甲子年生。甲子乙丑海中金。命犯三刑六害,夫主克过方可。”
玉楼道:“已克过了。”
婆子道:“你为人温柔和气,好个性儿。你恼那个人也不知,喜欢那个人也不知,显不出来。一生上人见喜下钦敬,为夫主宠爱。只一件,你饶与人为了美,多不得人心。命中一生替人顶缸受气,小人驳杂,饶吃了还不道你是。你心地好了,虽有小人也拱不动你。”
玉楼笑道:“刚才为小厮讨银子和他乱了,这回说是顶缸受气。”
月娘道:“你看这位奶奶往后有子没有?”
婆子道:“济得好,见个女儿罢了。子上不敢许,若说寿,倒尽有。”
月娘道:“你卜卜这位奶奶。李大姐,你与他八字儿。”
李瓶儿笑道:“我是属羊的。”
婆子道:“若属小羊的,今年念七岁,辛未年生的。生几月?”
李瓶儿道:“正月十五日午时。”
那婆子卜转龟儿,到命宫上[石乞]磴住了。揭起卦帖来,上面画着一个娘子,三个官人:头一个官人穿红,第二个官人穿绿,第三个穿青。怀着个孩儿,守着一库金银财宝,旁边立着个青脸獠牙红发的鬼。婆子道:“这位奶奶,庚午辛未路旁土。一生荣华富贵,吃也有,穿也有,所招的夫主都是贵人。为人心地有仁义,金银财帛不计较,人吃了转了他的,他喜欢;不吃他,不转他,到恼。只是吃了比肩不和的亏,凡事恩将仇报。正是:比肩刑害乱扰扰,转眼无情就放刁;宁逢虎摘三生路,休遇人前两面刀。奶奶,你休怪我说:你尽好匹红罗,只可惜尺头短了些。气恼上要忍耐些,就是子上也难为。”
李瓶儿道:“今已是寄名做了道士。”
婆子道:“既出了家,无妨了。又一件,你老人家今年计都星照命,主有血光之灾,仔细七八月不见哭声才好。”
说毕,李瓶儿袖中掏出五分一块银子,月娘和玉楼每人与钱五十文。
刚打发卜龟卦婆子去了,只见潘金莲和大姐从后边出来,笑道:“我说后边不见,原来你每都往前头来了。”
月娘道:“俺们刚才送大师父出来,卜了这回龟儿卦。你早来一步,也教他与你卜卜儿。”
金莲摇头儿道:“我是不卜他。常言:算的着命,算不着行。想前日道士说我短命哩,怎的哩?说的人心里影影的。随他明日街死街埋,路死路埋,倒在洋沟里就是棺材。”
说毕,和月娘同归后边去了。正是:万事不由人算计,一生都是命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