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毕,适有吴大舅、二舅到,作了揖,同坐下,左右放桌儿摆饭。吃毕,应伯爵因问:“哥儿满月抱出来不曾?”
西门庆道:“也是因众堂客要看,房下说且休教孩儿出来,恐风试着他,他奶子说不妨事。教奶子用被裹出来,他大妈屋里走了遭,应了个日子儿,就进屋去了。”
伯爵道:“那日嫂子这里请去,房下也要来走走,百忙里旧疾又举发了,起不得炕儿,心中急的要不的。如今趁人未到,哥倒好说声,抱哥儿出来,俺每同看一看。”
西门庆一面吩咐后边:“慢慢抱哥儿出来,休要唬着他。对你娘说,大舅、二舅在这里,和应二爹、谢爹要看一看。”
月娘教奶子如意儿用红绫小被儿裹的紧紧的,送到卷棚角门首,玳安儿接抱到卷棚内。众人观看,官哥儿穿着大红缎毛衫儿,生的面白唇红,甚是富态,都夸奖不已。吴大舅、二舅与希大每人袖中掏出一方锦缎兜肚,上带着一个小银坠儿;惟应伯爵是一柳五色线,上穿着十数文长命钱。教与玳安儿好生抱回房去,休要惊唬哥儿,说道:“相貌端正,天生的就是个戴纱帽胚胞儿。”
西门庆大喜,作揖谢了。
说话中间,忽报刘公公、薛公公来了。慌的西门庆穿上衣,仪门迎接。二位内相坐四人轿,穿过肩蟒,缨枪排队,喝道而至。西门庆先让至大厅上拜见,叙礼接茶。落后周守备、荆都监、夏提刑等众武官都是锦绣服,藤棍大扇,军牢喝道。须臾都到了门首,黑压压的许多伺候。里面鼓乐喧天,笙歌迭奏。西门庆迎入,与刘、薛二内相相见。厅正面设十二张桌席。西门庆就把盏让坐。刘、薛二内再三让逊道:“还有列位。”
只见周守备道:“二位老太监齿德俱尊。常言:三岁内宦,居冠王公之上。这个自然首坐,何消泛讲。”
彼此让逊了一回。薛内相道:“刘哥,既是列位不肯,难为东家,咱坐了罢。”
于是罗圈唱了个喏,打了恭,刘内相居左,薛内相居右,每人膝下放一条手巾,两个小厮在旁打扇,就坐下了。其次者才是周守备、荆都监众人。须臾阶下一派箫韶,动起乐来。当日这筵席,说不尽食烹异品,果献时新。须臾酒过五巡,汤陈三献,教坊司俳官簇拥一段笑乐院本上来。正是:百宝妆腰带,珍珠络臂鞲。笑时能近眼,舞罢锦缠头。
笑院本扮完下去,就是李铭、吴惠两个小优儿上来弹唱。一个[扌栾]筝,一个琵琶。周守备先举手让两位内相,说:“老太监吩咐,赏他二人唱那套词儿?”
刘太监道:“列位请先。”
周守备道:“老太监,自然之理,不必过谦。”
刘太监道:“两个子弟唱个‘叹浮生有如一梦里’。”
周守备道:“老太监,此是归隐叹世之辞,今日西门庆大人喜事,又是华诞,唱不的。”
刘太监又道:“你会唱‘虽不是八位中紫绶臣,管领的六宫中金钗女’?”
周守备道:“此是《陈琳抱妆盒》杂记,今日庆贺,唱不的。”
薛太监道:“你叫他二人上来,等我吩咐他。你记的《普天乐》‘想人生最苦是离别’?”
夏提刑大笑道:“老太监,此是离别之词,越发使不的。”
薛太监道:“俺每内官的营生,只晓的答应万岁爷,不晓得词曲中滋味,凭他每唱罢。”
夏年刑终是金吾执事人员,倚仗他刑名官,遂吩咐:“你唱套《三十腔》今日是你西门老爹加官进禄,又是好日子,又是弄璋之喜,宜该唱这套。”
薛内相问:“怎的是弄璋之喜?”
周守备道:“二位老太监,此日又是西门大人公子弥月之辰,俺每同僚都有薄礼庆贺。”
薛内相道:“这等──”因向刘太监道:“刘家,咱每明日都补礼来庆贺。”
西门庆谢道:“学生生一豚犬,不足为贺,到不必老太监费心。”
说毕,唤玳安里边叫出吴银儿、李桂姐,席前递酒。两个唱的打扮出来,花枝招展,望上插烛也似磕了四个头儿,起来执壶斟酒,逐一敬奉。两个乐工,又唱一套新词,歌喉宛转,真有绕梁之声。当夜前歌后舞,锦簇花攒,直饮至更余时分,薛内相方才起身,说道:“生等一者过蒙盛情,二者又值喜庆,不觉留连畅饮,十分扰极,学生告辞。”
西门庆道:“杯茗相邀,得蒙光降,顿使蓬荜增辉,幸再宽坐片时,以毕余兴。”
众人俱出位说道:“生等深扰,酒力不胜。”
各躬身施礼相谢。西门庆再三款留不住,只得同吴大舅、二舅等,一齐送至大门。一派鼓乐喧天,两边灯火灿烂,前遮后拥,喝道而去。正是,得多少:歌舞欢娱嫌日短,故烧高烛照红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