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道:“既是恁说,我去罢。”
于是走过金莲这边来,金莲随即跟了来。西门庆吃得半醉,拉着金莲说道:“小油嘴,我有句话儿和你说。我要留蕙莲在后边一夜儿,后边没地方。看你怎的容他在你这边歇一夜儿罢?”
金莲道:“我不好骂的,没的那汗邪的胡乱!随你和他那里[入日]捣去,好娇态,教他在我这里!我是没处安放他。我就算依了你,春梅贼小肉儿他也不容。你不信,叫了春梅问他,他若肯了,我就容你。”
西门庆道:“既是你娘儿们不肯,罢!我和他往山子洞儿那里过一夜。你吩咐丫头拿床铺盖,生些火儿。不然,这一冷怎么当。”
金莲忍不住笑了:“我不好骂出你来的,贼奴才淫妇,他是养你的娘?你是王祥,寒冬腊月行孝顺,在那石头床上卧冰哩。”
西门庆笑道:“怪小油嘴儿,休奚落我。罢么,好歹叫丫头生个火儿。”
金莲道:“你去,我知道。”
当晚众人席散,金莲吩咐秋菊,果然抱铺盖、笼火,在山子底下藏春坞雪洞里。
蕙莲送月娘、李娇儿、玉楼进到后边仪门首,故意说道:“娘,小的不送,往前边去罢。”
月娘道:“也罢,你前边睡去罢。”
这婆娘打发月娘进内,还在仪门首站立了一回,见无人,一溜烟往山子底下去了。正是:莫教襄王劳望眼,巫山自送雨云来。
这宋蕙莲走到花园门首,只说西门庆还未进来,就不曾扣门子,只虚掩着。来到藏春坞洞儿内,只见西门庆早在那里秉烛而坐。婆娘进到里面,但觉冷气侵人,尘嚣满榻。于是袖中取出两枝棒儿香,灯上点了,插在地下。虽故地下笼着一盆碳火儿,还冷的打兢。婆娘在床上先伸下铺,上面还盖着一件貂鼠禅衣。掩上双扉,两个上床就寝。西门庆脱去上衣白绫道袍,坐在床上,把妇人褪了裤,抱在怀里,两只脚跷在两边,那话突入牝中。两个搂抱,正做得好。
却不防潘金莲打听他二人入港了,在房中摘去冠儿,轻移莲步,悄悄走来窃听。到角门首,推开门,遂潜身悄步而入。也不怕苍苔冰透了凌波,花刺抓伤了裙褶,蹑迹隐身,在藏春坞月窗下站听。
良久,只见里面灯烛尚明,婆娘笑声说:“冷铺中舍冰,把你贼受罪不济的老花子,就没本事寻个地方儿,走在这寒冰地狱里来了!口里衔着条绳子,冻死了往外拉。”
又道:“冷合合的,睡了罢,怎的只顾端详我的脚?你看过那小脚儿的来,象我没双鞋面儿,那个买与我双鞋面儿也怎的?看着人家做鞋,不能彀做!”
西门庆道:“我儿,不打紧,到明日替你买几钱的各色鞋面。谁知你比你五娘脚儿还小!”
妇人道:“拿甚么比他!昨日我拿他的鞋略试了试,还套着我的鞋穿。倒也不在乎大小,只是鞋样子周正才好。”
金莲在外听了:“这个奴才淫妇!等我再听一回,他还说甚么。”
又听彀多时,只听老婆问西门庆说:“你家第五的秋胡戏,你娶他来家多少时了?是女招的,是后婚儿来?”
西门庆道:“也是回头人儿。”
妇人说:“嗔道恁久惯牢成!原来也是个意中人儿,露水夫妻。”
这金莲不听便罢,听了气的在外两只胳膊都软了,半日移脚不动,说道:“若教这奴才淫妇在里面,把俺们都吃他撑下去了!”
待要那时就声张骂起来,又恐怕西门庆性子不好,逞了淫妇的脸。待要含忍了他,恐怕他明日不认。“罢罢!留下个记儿,使他知道,到明日我和他答话。”
于是走到角门首,拔下头上一根银簪儿,把门倒销了,懊恨归房。晚景题过。
到次日清早晨,婆娘先起来,穿上衣裳,蓬着头走出来。见角门没插,吃了一惊,又摇门,摇了半日摇不开。走去见西门庆,西门庆隔壁叫迎春替他开了。因看见簪销着门,知是金莲的簪子,就知晚夕他听了出去。这妇人怀着鬼胎,走到前边,正开房门,只见平安从东净里出来,看见他只是笑。蕙莲道:“怪囚根子,谁和你呲那牙笑哩?”
平安儿道:“嫂子,俺们笑笑儿也嗔?”
蕙莲道:“大清早晨,平白笑的是甚么?”
平安道:“我笑嫂子三日没吃饭,眼前花。我猜你昨日一夜不来家!”
妇人听了此言,便把脸红了,骂道:“贼提口拔舌见鬼的囚根子,我那一夜不在屋里睡?怎的不来家?”
平安道:“我刚才还看见嫂子锁着门,怎的赖得过?”
蕙莲道:“我早起身,就往五娘屋里,只刚才出来。你这囚在那里来?”
平安道:“我听见五娘教你腌螃蟹,说你会劈的好腿儿。嗔道五娘使你门首看着卖簸箕的,说你会咂得好舌头。”
把妇人说的急了,拿起条门闩来,赶着平安儿绕院子骂道:“贼汗邪囚根子,看我到明日对他说不说。不与你个功德也不怕,狂的有些褶儿也怎的?”
那平安道:“耶嚛,嫂子,将就着些儿罢。对谁说?我晓得你往高枝儿上去了。”
那蕙莲急起来,只赶着他打。不料玳安正在印子铺走出来,一把手将闩夺住了,说道:“嫂子为甚么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