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听寒彬彬有礼地挑眉。
“高峰期结束后童工法案就取消了。”苏恩齐说,“后来啊,我就老了,不知道怎么总是做梦,梦到那个孩子和那台冰冷的机器,还有他母亲的哭声。他们萦绕在我的梦里,纠缠着我,不肯离去。”
他又说:“我曾干过不少这样的事,比如牺牲一支支队伍,或者送自己的儿子上前线。我后悔了,我通通后悔了,在这个没有希望的时代,能多活一天就是一天,其他东西都没有意义。我要救的是眼前的人。”他深吸一口气,看向陆听寒,“我要派兵支援前哨站。或许就差那么一点,那么一点点,所有人都能活下来。”
依旧没人听他的命令。
屋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等陆听寒的反应。
苏恩齐难压怒火:“陆听寒我栽培你那么多年,在你执意去当监视者的时候,还力排众议让你继续指挥,才让你站在了这个位置。我把你当此生的骄傲,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师恩难忘。”陆听寒说,“但我也有要坚持的东西。您明白的,您肯定也明白的,到底该不该救人。”
苏恩齐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口。
环顾四周,军官不为所动,一张张面孔皆有着冷硬的线条。他们的立场很明确,他们舍弃了年迈又心软的老上将。
他在指挥室待了40年,也呼风唤雨指点江山了40年,第一次如此无力,终于确切地意识到:没有人会再听他的话了。
所有人都在往前,陆听寒是苏良也是,把他抛在原地,留在让他心软的回忆中。
这一瞬他摇摇欲坠,像是苍老了十岁。
分针一点点向前,前哨站快要撑不住了。
苏恩齐终归服软了,低声说:“……陆听寒,陆上将,派兵去支援他们吧,救下他们。城市需要哨站,他、他是我唯一的孩子。”
陆听寒:“您知道我的决定的。”他顿了一下,“您也知道苏良上校的选择。早在您联系哨站前,他与哨站的战士们已向我表达了敢死的意愿,而我给予首肯。他是一位值得敬佩的战士,他们都是,我们不该让他们蒙羞。如果是我,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苏恩齐几乎站立不稳,用手扶住桌面。
“重锤”落下那日,他就明白陆听寒的决意。
可正如陆听寒与苏良一样甘愿赴死……他想告诉陆听寒,今日若换作你在哨站,我也会不惜一切去拯救的啊——但当他抬头看向陆听寒,两人对视,刹那间苏恩齐明白了,无需多言,陆听寒知道这一点,他什么都知道。
20年师生,有什么真能瞒得过彼此?
苏恩齐以谁都听不见的声音说:“我还没见过玫瑰……怎么就……”
陆听寒使了个眼色:“带苏上将去休息。”
有人上前搀扶苏恩齐,却被他一手甩开了。
“我自己能走。”苏恩齐哑声道,“……给我退伍申请书。反正没有人会听从我了,没意思,留着没意思,不如最后给我个体面让我告别。”
陆听寒:“好。”
一张新的申请书摆在他面前,柴永宁已经签字,剩下空缺的一角留给他。
苏恩齐拿起钢笔,刚要落下,突然抬头死死看着陆听寒:“陆听寒,你当过监视者,我对你没办法百分百信任。我——我要你发誓,我要你以你的一切发誓,你永远站在人类这一边!”
“不用发誓。”陆听寒说,“一贯如此。”
“……”苏恩齐长吁一口气,不知回忆起什么,神情竟是温和了,“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只有那么一点高,缠着我让我教你打仗,怎么一下子就长大了呢。”
陆听寒轻声道:“时间过得太快,我们都希望它能慢一些。”
“是啊,要是能回到从前就好了。”苏恩齐说,“就像0号深渊一样回到时间的最初,城市还在,那些人也还在,苏良没去前线,蒋华池什么都还没做,你跟在我身后再喊我一次苏老师。”
他闭了闭眼睛,颤抖着手,最后一次签下了名字。
他说:“愿联盟的荣光长存。”
陆听寒说:“愿人类的荣光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