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灵阿哭了一个时辰后扶着摇摇晃晃的腿起身回理藩院,他还在想那个经幡的事,虽然无情,但是他知道太皇太后的死是一个发难的机会,他不想错过。
他一进门就瞧见了急匆匆准备往外走的阿喇尼,阿喇尼也割了辫子,正披头散发地在找他:“小七爷,你可回来了!大喇嘛那事有眉目了。”
阿灵阿今儿一天整个人都处在万分沮丧的气氛之中,早上去迎安王的灵不说,刚回来又得知太皇太后薨逝,在灵前哭了足足两个时辰。阿喇尼这句话,几乎是今儿一整天里他唯一遇到过的好事。
“真的?你瞧出什么来了?”
“来来来,我指给你看。”
阿喇尼把阿灵阿拖进屋子,桌上摆满了经幡和手抄的经文,阿喇尼指着其中一处说:“小七爷,我看了三天,发现这个卍字似乎就是咱们要找的命门。”
阿灵阿问:“哦,怎么说?”
阿喇尼道:“我不懂什么笔画笔迹的,但你瞧瞧,这假喇嘛写的经文里其他字同顺治年间的文书越来越像,只有这个卍字始终还是一样的写法。”
阿灵阿拿起经幡,又拿起一份顺治年间大喇嘛的书信,凑到一起仔仔细细地比较,这么仔细地一瞧,他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原来的藏地大喇嘛竟然是几百年后元首大人同款,所有他写的经文里,这个卍字都写成了卐,而仿冒他的人还是用着“卍”。
这两个万字在藏传佛教里一直没有严格区分开,怎么写怎么画都有。
阿喇尼拿了两尊藏教的菩萨给阿灵阿演示,阿灵阿果然发现那两尊胸口的万字方向都不一样。
“你我都不是这方面的行家,还是得找人看看。”
容若是翰林院掌院学士,这会儿大概正忙着给太皇太后写祭文呢,阿灵阿于是去把揆叙拐了来,揆叙听阿喇尼一说立刻是认认真真地比对比来,在对过十张经幡上所有的卍字后,揆叙道:“阿喇尼说的对,他的破绽就是这个卍字。”
阿灵阿问:“怎么说?他其他字都学得很像了,为什么只有这个字始终改不掉?”
揆叙道:“这个符号其实就是两个之字,但横和竖不能歪。你先看仿冒人写的卍字,起势是先写的从左往右的那个‘之’字,这是一般人的写法,我刚才和你说武则天定这个写法也因为大多数人是右手写字,自然这样写更方便。”
揆叙塞了支毛笔给阿灵阿让他试一试,阿灵阿提笔一写,果然发现“卍”用右手格外顺手,再试着写“卐”,怎么写怎么觉得有点变扭。
揆叙又让阿灵阿换左手试试,发现左手写“卍”写到中间竖时容易变歪成“Z”,但反方向写“卐”就没这个烦恼。
他点着经幡上的笔画说:“此外,你从墨迹上也能看出来,写字的时候第一笔的墨迹会比第二笔的更深一些,仿冒之人是正常右手习惯,先写从左往右的那个‘之’字的,这一笔就比第二笔要深,真的的大喇嘛是先写的从右往左的那一笔,于是这一笔的墨迹就更深一些。”
阿喇尼又说:“我们都不是顺治朝的人,咱们去找找顺治朝的人问一问?”
阿灵阿想,当年藏地大喇嘛来已经是四十年前,能够知道的人只有他跟前的太监宫女,以及孝庄身边的太监宫女。
揆叙说:“最好就是问问苏麻喇姑,可是她现在哪能见我们。”
阿灵阿一拍脑袋说:“有一个!王熙!大学士王熙!”
阿喇尼惊喜说:“对啊,我怎么把王老大人给忘了!当年他可是当年顺治爷的日讲官和起居注官,先帝爷最喜欢的文人就是他,他两个儿子的名字都是先帝爷起的。王老大人一定记得,他是神童,自幼过目不忘。”
揆叙在翰林院混过好多日子,他还在王熙手里写过文章,他赶紧溜出去去找王熙问了问。
一刻钟后他带着王熙一起跑回翰林院,年迈的王熙趴在那些顺治朝的旧物上,仔仔细细看过后说:“是,你们说得对,就是这个差别。”
他指着那几个“卍”字说:“大喇嘛在京的时候很少在人前写东西,若是写也用右手,但临走前闭关抄经书时候才暴露了习惯。他临走前给先帝写了上百部经书,先帝让我作陪去跟着大喇嘛学习,我才注意到这事。”
王熙扒拉这一堆东西找到一份黑泥金佛经说:“你们看这个,这个是先帝和大喇嘛一起写的。”
阿灵阿凑上去仔细看,就明白了王熙的意思。
公开场合用右手的藏地大喇嘛在写到“卐”时也习惯性地写“卍”,但他又觉得“卐”更好,所以提笔画出去后顿了一下,改笔还是写回了原来的“卐”。可这样,在一众竖排的字里,这个字就歪了那么一点点。
王熙欣喜地说:“多亏你们眼尖啊,当时在人前大喇嘛没有暴露习惯,众人都觉得他写经慢是因为稳重,顺治爷还得意过说自己抄的更快,大喇嘛还谦虚夸先帝礼佛诚心。后来我才知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