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
夜里断断续续下了几场小雨,雨不大,却是那种冷到骨子里的冻雨。
卯时是五点到七点,大冬天的,天还没亮,不过这个年代都是早睡早起,官府衙门和百姓一样晨聚昏散,在卯时就要“点卯”开始办公,连皇帝也一样。
今天是常朝,和典礼性质的大朝会不同,常朝没有那么多复杂的礼仪,更常见也更加务实,朝廷里有什么公务,一般都在常朝处理。
卯时未到,文武百官就6续到了,在朝房里五更待漏,慢慢的熬时间,关系近的还会凑到一起聊上几句,没开朝会,先开小会。
汪克凡一进朝房,立刻就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过来寒暄说话的官员络绎不绝。作为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又刚刚在南昌打了一个大胜仗,他刚从江西前线回到桂林,今天第一次上朝,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会过来打个招呼。
那些没有过来打招呼的,大多是因为官职低微,不敢上前打扰,只远远的站在周围,用微笑的目光表示善意。另外还有一些官员,和楚勋已经彻底撕破脸了,对汪克凡就是一副敬而远之,甚至横眉冷对的样子。
汪克凡脸上挂着沉稳和煦的笑容,向众人一一回礼致意,看到内阁学士杨廷麟后,主动走过去问好,杨廷麟微微犹豫一下,也露出微笑,两人开始轻声叙谈。
紧接着,辅何吾驺也到了,加入进来一起聊着前线战局,南党、东林党、楚勋,三位巨头相谈甚欢。
卯时初刻,鼓声起。
文武百官纷纷走出朝房。在行宫的大门外排成两列,文官队列的最前面,还有一顶青呢小轿。按规矩。所有官员勋贵在宫内都必须步行,不能乘马坐轿。但是何吾驺身有残疾,不良于行,隆武帝特意恩赐他在宫中乘轿。
卯时一刻,鸣钟开门,文官走左侧,武官走右侧,从大门两旁的掖门进入行宫,有几个太监举着灯笼引路。带着大家来到朝殿前的台阶。
整队,鸣鞭,文武百官向隆武帝一拜三叩,分班侍立,朝会开始。
大明皇帝行在,桂林,开始了新的一天……
天亮后,雨已经停了,却仍然看不到太阳,灰蒙蒙的是个阴天。街道上阵阵冷风吹过,桂林城中一片寒意料峭。路边墙角的角落里,不时能看到一具具冻弊的尸体。
负责打扫卫生的清道夫架着大车。沿着城中街道到处转着圈子,遇到这些尸体后停了下来,带着习以为常的麻木,搬起尸体胡乱扔到大车上,准备送到城外焚化。
看到这一幕,街角有一行人转了过来,头前两匹马上一男一女,身上都穿着官服,男的四十岁上下。看服色是正三品的文官,女的二十多岁的样子。竟然是个正二品的女将。
到了跟前,那女将勒住坐骑。探身向大车里看去,却不由得身子微微一震,车上横七竖八摆满了尸体,其中好几个竟然露出诡异的笑容!
“刘将军莫怕,冻弊的尸,就是这个样子的。”樊文钦对刘淑解释道:“冻死的人,脸都会紧抽变形,好像还在笑,不知道的往往被吓一跳。”(冻死的人肌肉会生痉挛,有些尸体脸部的肌肉群收缩,看上去就像在笑。)
“是这样啊……”刘淑的表情很复杂,一直没有转开眼睛。这些尸体已经僵硬了,笑容更像是一种苦笑,看上去说不出的古怪,刘淑虽然是女中豪杰,见到这样的场面还是觉得头皮阵阵麻。
又盯着看了半天,一直到大车离开,她才长长叹了口气:“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唉,桂林还是天子行在,下一场冬雨,就死了这么多人。”
“这还算好的了。”看到这样的惨状,樊文钦的心情也受到了影响,叹道:“以往年景差的时候,年关尤其难过,一处州府死上几千人根本不足为奇,饿殍千里之下,所以才会流民四起,闹出李闯这样的滔天大祸。”
所谓年关,指的就是农历新年。对贫苦百姓来说,秋收的粮食这个时候吃完了,家里的银钱也花光了,但是上一年的债务和田租都必须在过年时结清,所以过年像过关一样,非常难过。
如果家里断粮,又被高利贷和地主逼得太紧,贫苦百姓只有卖田卖地,然后卖儿卖女,最后弃家逃亡,乞讨为生。如果朝廷赈灾得力,他们大多数还能活下去,但是崇祯年间国家财政已经崩溃,又赶上天灾*不断,最后引起了席卷天下的明末农民大起义。
明末时期,两广早就不是蛮荒之地,但和富庶的江南相比,还差的很远,废止新政后,年关时分就有很多饥民出来逃荒。毫无疑问,大城市的活路更多一些,所以在广西境内,桂林城里的饥民最多,朝廷虽然设了好几处舍粥的地方,但是一场冬雨后,却冻死了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