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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世芬端着塑料盆走进宿舍楼,湿漉漉的头发贴着头皮。没走两步就被楼管大妈叫住。大妈说:“田世芬,你表哥打电话了,说他这周末有事,不能来看你了。”
“我表哥?”田世芬泛起了嘀咕,自己是有一个表哥,可两家人是远房亲戚,基本上不走动的,之前也没听说要来看自己啊。
“说是姓冯。”大妈又说。
田世芬心一沉,一下子明白了。
她说:“谢谢阿姨。”然后疾步就往楼上走。和她一起从澡堂里回来的舍友在她身后八卦地问:“你表哥?长得帅吗?”田世芬没有回答她,也没有放慢脚步。
那天晚上她捂着被子哭了一场。他说不来看自己了,这是不是说明他已经快要变心了。她咬住被子角,尽量不让自己的痛哭发出任何声响。现在宿舍里每晚睡觉前都要举行卧谈会,谈论的话题无非就是关于男生,关于恋爱。她尽量只做个忠实的听众,偶尔必须要发表见解时也只能装成是尚未开窍的对男女之事一知半解的懵懂少女。
八个人的宿舍里,有三个女生正在谈恋爱,两个已经和男朋友接过吻,这两个人中的一个在舍友们半鼓励半逼迫的引导下承认说男朋友的手很不规矩,该摸不该摸的地方都想摸,上次约会的时候,在学校后面的山坡上,如果不是自己态度坚决守住了最后的防线,恐怕就要当场结束处女生涯了,又说自己脸红心跳地从山坡上逃下来回到宿舍里才发现,自己文胸的两个扣子已经被男朋友不知道什么时候给解开了。
她香艳的描述让黑暗中躺在各自床铺上的少女们也春心荡漾了起来。她们幻想着自己的初吻,初夜,幻想着与自己持剑走天涯的英武俊俏的侠客。田世芬却觉得她们都太幼稚,太小儿科。因为这些,自己在十六岁的那年就全都经历过。她的侠客在被迫与自己分离前,曾经许下了承诺,她大学毕业那年,他会来娶他,在那之前,他要她等。
她在黑暗中闭上眼睛,回想着那张俯在自己身上的脸。她仍旧记得当时的感觉,她躺在他的身下,瞳孔湿热放大,微微出神,身体也变得软绵绵的,好似无骨。
她在冰冷的被窝里紧紧抱住自己。冯蕴诚,她在心底叫他的名字,我会等你,我会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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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2。
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虽然终于放晴,可气温还是一下子降下来了。曾思兰把书包从自己的背上卸下来,在公园的花坛边找了一块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她抬起头,对着空气发呆。
她已经不再在放学后留下来打扫卫生了,自从班费事件以后,她看明白了一件事,她默默无闻为班级为他人做的这些事,压根没有人会感激。但她一开始也不是为了别人的感激和赞美才做的。她只是需要一个正当的,晚回家的理由罢了。而现在,自己就连这点理由也得不到了。在被人诬陷为小偷以后,她不愿再在没有旁人在场的情况下一个人留在教室里,因为她不敢保证不会再有人生事说自己丢了东西,然后再赖到她曾思兰的头上。像是这样的麻烦,经历一次就够了。而且冯老师也不可能每一次都准时出现来保护自己。
更重要的是,现在冯老师好像变得很忙,再也不在课后打篮球了。这样即使自己在学校里留得再晚,也不会看到他。
曾思兰每天放学故意绕远路走,可回去的时间还是太早。只要一进那扇门,自己就会被腐朽的臭气包围,呼吸都会变成要集中全力才能完成的事。外婆的病越来越重,这病不仅是躯体上的,更是她的心。也许是被疾病困住,她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可以出门走走。整天闷在家里,对付曾思兰就成了唯一一件可供她娱乐的事。有一天早上,赶着上学的曾思兰正在低着头穿衣服,老太太却突然骂了起来。她说:“曾思兰,我看你看自己的腿了。你说,是不是有人说你的腿好看了?”不等曾思兰分辩,老太太又嚷,“曾思兰你最好给我好自为之,我会去学校调查的,我告诉你学校里可是有我安排的眼线的……”激动的情绪让老太太爆发出激烈的咳嗽,临出门前,曾思兰把晾好的白开水端到了外婆的床头。
现在曾思兰在家里已经学会了目不斜视,不多看不多说,但是该回答的问题还是会及时地回答,否则外婆就会朝她的脸甩过来一只拖鞋,说她故意不理她,是不知好歹没有良心。
曾思兰从书包的夹层里拿出一个笔记本,一页一页地翻开。里面是她从各个报纸的副刊和旧杂志里剪下来的同一个作者的文章。作者发表的时候用的是笔名,可她知道,这些文章的作者就是冯老师。有一次她在校门口碰见过冯老师,他手里的讲义被冒失的男生给碰掉了,散落了一地,学生们都帮忙捡。她也捡起来了一张纸,是张汇款单,收款人是冯蕴诚,汇款单的留言里写着某某日报副刊稿费。曾思兰留心记下了那张报纸的名字。当天她就去了一个废品收购站,花了两毛钱买了一大堆旧报纸,把每一期的副刊都翻了一个遍,终于找到了冯老师的文章。她小心翼翼地把报纸收起来。似乎没有多久,她就从各种旧报纸和杂志上搜集到了各种文章。有小说,有散文,还有只有豆腐块般大小的短诗。她把它们剪下来,小心翼翼地贴进笔记本里。外婆也见到过这个本子,她假装不经意地说这是她搜集的优秀范文,上语文课要用的。外婆看里面的确都是正经报纸上剪下来的文章,她没说什么,把本子放在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