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两天后,邵磊回来,整个人显得疲惫不堪,比刚生过孩子的杜蕊淑看起来还要狼狈。他抱着孩子,总显得有点魂不守舍。杜蕊淑以为他是嫌自己没能给他生个儿子,可他一直不说话,自己也不能把这样的话说出口。直到孩子过了满月,她才终于明白,邵磊口中的“买卖”是怎么回事。
她哭了一场,邵磊也发誓以后绝不再赌。家里的钱不够,他们卖掉了结婚时她的娘家陪给她的电视机,还了债。杜蕊淑的二姐骂了他一顿,然后让他去二姐夫介绍的一个鱼贩朋友那里帮忙。
他在那里做了几个月,腥冷的环境,暴脾气老板的咒骂都让他开始想念那着着火的房子,即使他现在明白那温暖是假,可最起码,身在其中的时候,痛苦是会离开自己一点的。
他很快就坠回了那个黑色的洞穴里,杜蕊淑跟他哭,跟他闹,他也开始还嘴。他们吵架的时候,他们的女儿就躺在旁边的小床里哇哇大哭。好多次房东两口子都过来劝架,让他们看在孩子的份上都少说几句。可被惹怒的邵磊头发凌乱,双眼血红,像头困兽。那样子把房东夫妻也吓住了。
他确实是被困住了。他的心里有越来越多的恐惧,他的生活已经失控,而唯一真心爱他的人好像也在走向要离开他的方向。他无能为力,于是,只有愤怒。
为什么,他想。为什么会这样。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他又开始了,在过去的几年里,只要遇到一点不顺心,他总会提起那个自己被人从公厕外面带走的莫名其妙的下午。仿佛一切都是从那一刻开始崩坏的。这件事的细枝末节杜蕊淑已经听他说了无数遍,自己都可以倒背如流了。在她看来,邵磊把这件事当成了避风港,自己做错了事,但只要躲进这个避风港里,那就是犯了再大的错都必须应该被原谅。避风港里的时间是静止的,可他们生活的这个世界里,时间依然在流动,女儿马上就要一岁了,需要用钱的地方越来越多。房租欠了两个月,平常自己去工厂上班的时候,孩子就交给房东太太看着,当初说好了会付钱给人家,可钱在哪里?家里的东西,能卖的都被卖了。大部分都是因为他当下就要用钱而拿去贱卖的。现在,他又打起了她压在床板下的一只金手镯的主意。那是杜蕊淑最后的一点值钱的东西了,是不到生死关头绝对不能动的东西,可邵磊说现在就是生死关头,如果拿不到钱,别人就要砍掉他的一只手。他从她的手里夺下那只镯子,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门。
两天后,他回到家,杜蕊淑没去上班,而是正在等着他。她说自己没办法再这样活下去,所以他们还是分开比较好。她抱着孩子出门的时候,他冲过去拦她,他求她,他发誓,他说他以后会好好地过日子。他从她的背后抱住她们母女,他说:“蕊淑,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是知道的,你得信我呀。”
她慢慢地转过身来,平静地看着他,她说:“也许我并不知道。也许我心里的你只是我自己幻想里的那个你。这么多年来,我只是一直在骗着自己,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心里清楚。”
她的话让他吃惊到微微发抖,他说:“你什么意思?”
她的嘴角浮起来一个自嘲的苦笑,然后她说了致命的一句话:“谁知道那天你是不是真的没有偷看,淫棍和赌棍总归都是同一路的。”
他望着她的脸,觉得她的脸和他的世界一样都扭曲了。他被无法遏制的天崩地裂般的情绪裹挟,她喋喋不休的嘴唇让他怕极了,他真的只是希望她别说了,别再说了。
是房东太太发现杜蕊淑的尸体的。两天前杜蕊淑找到她,把欠她的房租付清,又多付了一个月的,算是对她照顾孩子这么久的感谢。她告诉房东太太,自此以后的房租都由邵磊来付。她脸上有凌冽的神色,房东太太本还想再问些什么,可自己的丈夫在背后催她,说快赶不上长途汽车了。房东太太最小的小叔子要结婚了,他们得回老家一趟。
两天后,他们一回家,就听见了微弱的婴儿的哭声。她急忙找来钥匙打开门。杜蕊淑已经没有了气息。房东太太尖叫着冲过去抱起孩子。
那是一九九三年的十一月七日。
??
第十二章2
蒋千梦的手里有几张从卞老板那里拿到的度假村原貌的照片。照片里是在他买下那块地之后,而小区开始建设之前这里的样子。照片有些年头了,也许是被水浸过,边角都有些褪色了。
第一张照片看起来像是大门,大门的一侧挂着一个牌子,可被路边横出来的野草和树杈挡住了一部分,只能隐约的看到牌子上“度假村”这三个字。
第二张应该是度假村的主楼,也只有三层,因为久未维护爬墙虎已经爬满了半边楼。照片里还能看到主楼前面有一个圆形的,类似于喷泉的建筑。
第三张是一排平房,有四五间并排的砖房,看起来有些破败,像是储物间。
第四张是一片空地,结合第三张一起看,这片空地应该是在那片平房的后面。
第五张是一个单独的二层建筑,一楼的玻璃窗户上左右两边各贴了四个大字,分别是“南北大菜”和“特色小吃”。
卞老板交待,当年这个度假村的规模不算太大,但是客房至少也有五六十间。蒋千梦在心里想了一下,一个餐厅,还有五六十间客房,那员工少说也得有十来个人。现在这十来个人在哪里,能不能找到他们,要多久才能找到他们,这些都还不确定。曾经在这里工作过的人里,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黄汉杰,他也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