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信的结尾她还写道,亲爱的妹妹,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这封信,因为这已经是我寄出的第二十一封信了。如果你看到了,我期待着你的回信。如果现在读信的你是个陌生人,那么我原谅你偷看别人的信,但希望你能在心底为我的妹妹送上祝福。
曾思兰不愿承认,可她知道,自己心底的某处已经被打动了。她从自己的作文本里撕下一张纸,写了一封回信,她写不出那么多动人心弦的句子,她只能简单粗暴地写,我是曾思兰,我收到了你的信,我一直都知道有你这个人,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你。我本来是不应该和傅家的人有任何的往来的,但想想你也是从妈妈肚子里生出来的,所以我才写这封信给你。外婆告诉我,我们曾家被傅家害得很惨,这些你都知道吗?
信是用两种颜色的笔写的,因为她的自来水笔写到了一半没有墨水了,她又舍不得再撕下一页纸来从头写,于是就用圆珠笔接着写。她按照傅念栀信里交待的地址寄出了回信,信封上她一笔一画写上“傅念栀亲启”。
信寄出去了以后,曾思兰忐忑了好几天,傅念栀的回信是在第四天寄到学校的,她说有些事情不能只听信一面之词,而且在信里也很难说清楚,她说自己想见一见她,因为作为在傅家长大的孩子,有很多事她也希望能听一听曾思兰怎么说。信里说这个周六的上午十点半,自己会在曾思兰的学校门口等她,希望能够见到她。
曾思兰是在当天的十点十五的时候出门的,她背着自己的书包,说自己借的几本书要到期了,今天得去还。外婆信了,因为曾思兰经常去图书馆,已经不是新鲜事,外婆也疑心过,有一次就闹着非要跟着她一起去,结果曾思兰安安静静地看了一下午的书,老太太在阅览室硬硬的长板凳坐了一下午,腰疼了一整天。
这次老太太本是没有疑心的,可曾思兰出门前照了一下镜子,又拿起塑料梳子把刘海梳了两下。这很不寻常。老太太虽然没念过多少书,可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是听说过的。曾思兰出门后,她在后面远远地跟着。
曾思兰果然没有走去图书馆的那条路,而是往学校走去。学校离家走路要二十分钟。也许是怕什么人等得着急,曾思兰几乎是一路小跑,老太太在后面喘着粗气跟着,眼看着到了离学校还有三十米的地方,曾思兰站着不动了。
学校门口果然有人在来回踱步,不是傅念栀,而是一个个子挺高的小胖子。他穿着一身运动服,脚上是一双崭新的旅游鞋,看起来都是很贵的样子。
老太太气喘吁吁地跟上来,只看见曾思兰驻足不前的背影。顺着曾思兰脸的方向望过去,正对着那个一身名牌的小男生。
哼,老太太在心底冷笑一声,果然是傅家的种,从根上都是坏的。出门前又是照镜子又是梳头,原来就是为了出来见男同学!看她站在那不敢上前的样子,怕是已经羞红了脸,心跳加速小鹿乱撞,现在正在调整状态吧。
老太太恨得牙痒痒,一路追过来又差点闪了腰,她咬着后槽牙,一路走回了家。
曾思兰皱着眉头,望着眼前的男生,百思不得其解。他是谁?和傅念栀什么关系?他怎么会来?不管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傅念栀。
我是来见傅念栀的。她没来。曾思兰心里一凉,趁着那个胖男生注意到她之前,她扭头离开,去了图书馆。
那天下午,她回到家里,等着她的是搓衣板。
曾思兰知道解释没用,她也不能解释。因为如果外婆发现她和傅家的人通信,恐怕就不仅仅是搓衣板那么简单了。傅念栀寄给她的两封信,她看完以后就在学校里处理了。外婆每天晚上都要检查她的书包。所以她从不写日记。
那天晚上她一直在搓衣板上跪着。她没哭,反倒是外婆哭得伤心。她说,自己是个失败的人,教出了一个淫荡的不知羞耻的女儿,现在唯一的这个外孙女也学会了撒谎骗人,偷溜出去会男人……
外婆哭累了,像是念咒一样骂骂咧咧地去睡了。外婆睡死以后,她偷偷地起来,从五斗橱里找出红花油,往自己的膝盖上涂了一点。她并没有觉得自己多么金贵。关键是两天以后就是学校的运动会,女子接力赛,她要跑第三棒。
罚跪并不能让她的左腿膝盖开发出天气预报功能,同学踢她的那一脚却可以。第一棒一开始已经领先,第二棒也保持得不错,到了她这,她拼尽了全力,最后一下却踩到了土操场跑道里的一颗小石子上,整个人栽倒,等到她爬起来,趔趄着把接力棒塞进跑最后一棒的同学手里时,她们已经被被人落下了好远。
后来她们班是最后一名。体育委员是个集体荣誉感特别强的人,他过来二话不说就朝曾思兰踹了一脚。
“都怪你!”跑其他三棒的同学也都埋怨她。
她没哭,也不辩解。她自己咬着牙揉着已经肿了的膝盖。
都是自己的错。
自己不该摔倒,不该腿疼,不该好奇心那么重去见傅念栀结果被她摆了一道,也根本就不该回信,在第一次收到她的信的时候,就应该看都不看就把它扔进茅坑里去。
又或者,她不该是曾家的人,傅家的种。
她根本就不该被生出来。
那样,至少妈妈不会死。妈妈不会死,爸爸和她就没有死别,而生离也总归是有再相逢的可能的。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后悔着自己的出生,好几次爬上了这个城市里最高的楼顶,一边被狂风吹得鼻涕横流,一边在跳与不跳之间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