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也可以解释。她可以说一说,她从小是如何见识人世险恶的,正因如此,她才会怀疑那些‘美好’的真实性,才会容易相信那些险恶的阴谋论。
但她不愿意解释。
她忽然道:“您有没有瞧见那边的香案上放着一只青花瓷瓶?”
楚留香道:“瞧见了。”
她道:“有没有瞧见那里面有一根鸡毛掸子?”
楚留香道:“瞧见了。”
她垂首道:“那为什么还不把它取出来,用它痛痛快快地揍我一顿?”
楚留香笑了。
白小君没想到他居然笑了,这笑声让她终于忍不住抬眼望向他的脸。
楚留香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她想不到的。他道:“你真的很像我的一个朋友。”
他回想着胡铁花每次遇到事情就冲动上头的模样,以及每次发现自己‘又做了呆瓜’时又叹气又懊恼的模样,忍不住笑道:“他就和你一样喜欢打抱不平,一样冲动,一样在上了人家的当之后,坦坦荡荡地把责任承担下来。所以,我一向都觉得他非常可爱。”
这话既仿佛是在训斥她,又是在夸赞她——也许夸赞的成分要更多些。
楚留香道:“其实你的确做了些该打的事。我给你的忠告,你简直一句话也没听进去,若非如此,你怎么会九死一生……”他说着,轻叹一声,“这一点也和他像极了。”
话音落下,还没等白小君张口,他就又凝注着白小君的眼睛,一字字道:“但方拓这件事你并没有做错。”
白小君忍不住道:“我差一点害死你,怎么会没有错?”
楚留香道:“你没有害我。你只不过在做你认为对的事,只不过没能识破那些老狐狸的诡计,所以糊里糊涂地做了帮凶而已。说实在的,那些老狐狸深谙人性,他们设局就是看准了你的死穴才设的。敌在暗你在明,换成是我,只怕也会上当的。”
他轻叹道:“更何况,若非为了我,你又怎么会不顾生死,深入虎穴,为人利用?若是我连这一点都不愿意承认,我岂非是个不识好歹之人?”
白小君已经没有话说了。
眼前这个差点就被害死、被害得身败名裂的人,一身疲态,竟还在共情她。
她只觉得更加难受,更觉得自己是个混蛋,她宁愿楚留香狠狠地揍她一顿,也不愿意他像现在这样安慰她。
楚留香仿佛看出来她心中所想,淡笑道:“你虽然该打,但我并不想现在就和你算这笔账。等你的伤养好了,你不妨把你前些天做的事慢慢说给我听,让我听听你到底做了多少该打的事……到那时再打你不迟。”
屋外忽然传来几声呼喝,是铁剑山庄要开席了。
地下组织的事已经告一段落,铁剑门应该做东,既庆祝这组织的告破,又为前番设局的事情赔罪。
山庄内张起了灯火,铁剑门的弟子们来往忙碌,招呼着客人,每个人面上都带着好客的喜色。
种着铁剑山庄名下田产的农户们,以及附近交好的邻居,也都连家带口地赶来,携带着亲手种的菜蔬、自家养的家禽家畜,能出力的出力,能做饭的做饭。其中年迈者,则被方拓热情地引入席上,一并等待享用酒馔……
方拓接待这些年迈的村汉、村妇,和接待那些江湖上的名人并无不同。
山庄里摆了许多桌酒,因为方拓代师邀请来的客人实在并不少——几乎全长安有所牵涉的江湖人都来了。
就连零落无凭的镖师们和安居巷的人们也都已来齐了。
老大也来了,而且还带来了三十坛上好的花雕。
幸好铁剑山庄够大。
一场聚会至夜方休,一阵阵快意的笑声回荡在山庄之内。
白小君有伤在身不能饮酒,因此早早离席而出。
比起席间众人对她的赞叹,以及众人彼此之间暗较高下、借机攀结的场面,她更喜欢听这样的笑声。
因为江湖非但意味着复杂和凶险,也意味着那句‘四海之内皆兄弟’。
没有人比她这样自幼孤独的飘萍更能懂得‘义气’的伟大与温暖。
她站在山庄内的小湖前,掏出了怀里的玉牌——象征着少将军的玉牌,然后打着水漂把它丢入了湖中。
因为她已获得了更珍贵的东西,比这玉牌珍贵一万倍。
楚留香、苏蓉蓉、李红袖、宋甜儿已经成为她的家人。
她非但拥有了家人,更交下了许多朋友,尤其是对她有救命之恩的赤松。
她已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