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手上的底牌已打出,却没伤到徐家分毫,杨震他们自然再找不出其他攻击点,只能在一番套话虚话之后悻悻告辞而去。
而徐阶,也保持了之前的低姿态,甚至还把他们送出了自己的这处小院,脸上也一直挂着一丝淡淡的谦卑笑容。但直到这个时候,杨震才知道,这个老人脸上的笑容是多么的可怕……
即便如此,徐瑛依然对眼前的情势大为不满,同时还有些一些担心:“父亲,咱们把立德交出去会不会使事情更加麻烦?那杨震之前在扬州可是有过这方面经验的,一旦叫他抓住了机会,一定不会放过咱们的。”
“哼,这个杨震确实不是个好对付的人。不过你也不必太担心,老夫当初和严分宜,和世宗皇帝交锋时只会比这个要险上百倍千倍,那时候都安然无恙,这点小风浪根本算不得什么。”徐阶说着,一双昏花的老眼里闪烁出几丝异样的神采来,似乎是想起了当初在京城的种种往事了。
“可是父亲,这个锦衣卫行事一向大胆诡变,咱们也不得不防哪。”在吃了亏后,徐瑛已对杨震颇有忌惮之心了。
“怎么?你还想用那法子吗?”徐阶不满地瞥了儿子一眼:“此事断不能做。咱们要对付他是不假,却不能冒这种险,而是该循正经途径才是。”
“正经途径?这却是什么?”徐瑛又是一愣,完全不明白自己老爹到底是在打着什么主意。不过他却已安心了不少,自己父亲既然打算出手了,任对方再有本事,也一定讨不了好!
第六百二十四章 姜是老的辣(终)
徐阶有些无奈地看了自己这个儿子一眼,徐瑛他为人孝顺,在经营和打理家族事务上也有其过人的本事,但偏偏对为官一道上,却显然没有继承到他这个当父亲的本领。所以说,徐瑛留在家乡,陪伴于自己身边倒也是个明智的选择了,若他身在京城官场,徐阶身为父亲可就要为他担不少心了。
虽然如此,徐阶还是打算点拨一下儿子,便缓声道:“你觉着在咱们已过了这一关后,杨震和那藺文宾还会不会继续纠缠?”
“这是当然的事情,他们在扬州就是突破一点,然后不断对黎家下手,这才使黎家就此翻不了身。这回他们既然出了手,就断没有罢手的可能。”说到这几句时,徐瑛的眼中不觉闪过了几分恨意来。那黎家也是他亲信之人,本来是打算让他们在扬州好生扩大的,结果却被杨震和那儿的官员给搅和了。
徐阶轻轻点头:“你这一判断倒是不错。那你再说说,杨震和那藺文宾,哪一个更危险?”
对此,徐瑛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道:“自然是杨震了。那疯子县令不过区区七品小吏,能对我们构成什么威胁。可杨震身为锦衣卫,所能做的事情就多了,只要把他除掉,一切自然就不是问题了。”
“你呀,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想着这种可能带来无穷麻烦的事情,想除掉一个锦衣卫,那是谈何容易?何况,即便我们真能做到,朝廷也不会罢休的,到时我们的麻烦只会更大。”徐阶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所以对他,只能以驱赶为主,只要把他从我们松江,江南赶出去了,一切就不再是问题。”
“在便是父亲所说的正经途径么?可这一点看着可比把他杀了更难哪。”徐瑛有些疑惑地说道。
“难吗?其实这事并不难,只看你用什么手段去达成了。”徐阶嘿笑一下:“刚才的对话里,我已听出他这次前来一定是受了某人之命,你觉着会是谁?”
“能支使得动他一个锦衣卫镇抚的,必是朝中大人物,要么是皇帝,要么是……”说到这儿,徐瑛眼中闪过了一丝不安。要是这是张居正做下的布置,那徐家的情况可就很不妙了。即便他对官场中事不怎么感兴趣,却也知道张首辅如今在朝中的权势有多么巨大。
徐阶看出了儿子的不安,安抚道:“放心,这事绝不会是叔大他的意思。”
“虽然父亲你是他的恩师,但人终归会变的,你怎么就这么笃定呢?”这心里的疑问徐瑛却并没有道出来,只是他看向自家父亲的目光却还是显露了这一想法。
徐阶靠在椅背上,轻轻闭起了眼睛来道:“叔大若真要拿我徐家开刀,根本不会用锦衣卫的人,而且我虽然身在江南,但朝中总是有人会给咱们带来消息的。由此可得知,此事叔大以及朝中多半人都不清楚其中内情。换言之,这杨震是瞒着所有朝臣来我们华亭县的。你以为,他是不是奉了陛下的旨意而来?”
“十有**是如此了。”虽然因为此事非出自张居正的授意而略感宽慰,但徐瑛还是无法放松,毕竟事关天子,就没有小事。
但徐阶却显得很轻松:“想来此事陛下也是暗中叫他来办的,八成下的旨意还是中旨。倘若事情真像我所猜想的那样,就好办了。”
“父亲的意思是?”徐瑛有些迷惑了,天子欲对自家不利,怎么老爹反而会如此轻松呢?
“天子竟欲派锦衣卫对致仕的老臣下手,这事一旦在朝中传扬开来,势必会引发一场纷乱。若是再加上锦衣卫在江南到处生事,使江南士绅都为之人人自危,你说朝中那些大人们还能坐得住么?”徐阶所说的话虽然很轻,但听在徐瑛耳中,却如洪钟大吕,直震得他半晌回不过神来。
看着有些惊呆的儿子,徐阶再次叹息一声,这个儿子在官场上实在是太嫩了些,只听自己的这一想法就吓成这样了。想想自己当年,是如何把世宗皇帝玩弄于股掌间的,怎么这儿子就没学到几成呢?
别看人们都称皇帝是天子,说什么天下子民莫非王臣,但其实这大明朝,真正说了算的,还是他们士大夫。一旦群臣群起激烈反弹,那是连天子都压不住的,尤其是万历这个少年天子,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妥协的份。并不是每一个少年天子都能老成得像世宗皇帝当年那般,可以为了身份、大礼之事与群臣斗上十年都不肯干休的。
现在,是该让那些蠢蠢欲动的家伙再次见识他徐华亭当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了。不然,光是要招呼像藺文宾或是杨震这样讨人嫌的,犹如苍蝇般的恶心玩意儿也实在无趣也麻烦得很。
好半晌后,徐瑛才从适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看着自家老爹的眼神里已更增了几分敬畏:“不知父亲打算怎么做?”
“咱们就拟几封信给京城的那些故旧送去吧。信里的意思嘛,只要说点那杨震在江南怎么害得黎家这样的士绅家破人亡,又是怎么在江南横行无忌的吧。对了,在信里还得隐隐提上一句,似乎他来此是奉了宫里之意。至于具体怎么说,就由你来斟酌了。”徐阶随口给出了自己的意思。
“就这么点?”徐瑛略有些惊讶地问道。他本以为自己父亲会说更多关于杨震的罪行呢。
徐阶正色道:“就这些,而且你也不得随意再增加什么关于杨震的坏话。只要让他们知道杨震这个锦衣卫背着他们在江南都做了些什么,就已足够了。朝里那些人的秉性我很清楚,他们是断然不会容许这么个锦衣卫在此横行的。很快,他们就会给陛下上疏施加压力,让他将杨震重新调回京城。而一旦没了杨震,光一个藺文宾,难道还能在我们有所提防的情况下做出什么事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