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杨震这个能把冯保扳倒,又深得皇帝信任和自家干爹看重亲近的锦衣卫大头目,应舟自然不敢托大。见他进来,就赶紧把手里的茶碗往几上一搁,也迅速站起身来,拱手还礼:“杨大人言重了。您本就是告假在此的,是咱打扰您了才对嘛。”
“哈哈,应公公的话在下可不敢当哪。对了,这旨意是?”杨震打了个哈哈,随后就很快把话题转到了正事上。
应舟这才把脸一肃,摆出一副宣旨天使的模样来,朗声道:“有旨意。”
杨震也习惯性地把脸一板,随后一撩袍襟便跪拜了下去:“臣杨震接旨……”没办法,虽然他还不习惯随便跟人下跪,可这就是如今这个官场里的规矩。好在以他如今的权势地位,也没几个人够资格让他跪了。
应舟这才取出一张明黄绸缎,读了起来:“制曰:今有华亭县令彭泽状告当地富户徐氏一族侵吞田地,草菅人命,无视纲纪国法。特命锦衣卫镇抚杨震前往查察,以作区处,钦此。”
这旨意可着实是短了些,但其中的内容却很是清楚,也很是叫人玩味。在听了旨意后,杨震便是一愣,随后才想起礼数来,赶紧磕了个头,口称遵旨,然后伸手从对方手里接过了旨意。
而在接过那并不怎么起眼的圣旨后,杨震又是一愣,轻咦了一声:“这……是中旨?”
在后世以及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看来,皇帝下达的命令就是圣旨,是官员们必须无条件遵守或执行的,因为在他们想来皇帝是那么的高高在上,不容有半点不敬。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不说其他朝代,光是明朝,皇帝要颁布一条旨意就得得到朝臣的认可,六科廊和内阁都有这个权力,一旦觉着皇帝所下的旨意不对,就可以把它退回去,称为封驳。而且在日常的政务里,这样的事情还不少。
当遇到这等情况时,皇帝的心里必然是相当不爽的,但却又无可奈何。于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有了一种不经这些朝臣认同就往外发的旨意,被称之为中旨,那是只有皇帝用印,却无内阁等朝廷重要衙门印鉴的旨意了。
中旨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不合法的,但因为它又确实是出于皇帝的意思,所以到底照不照旨意办差就看官员自觉了。当然,一般来说能被皇帝传以中旨的官员都是与他关系密切之人,倒是不怕他们不尽心办事。
杨震在大明官场也呆了些年岁了,对这一情况还是颇为了解的,所以一看到这份显然很有些简陋的旨意,就发现了其中的奥妙。
应舟勉强一笑:“杨镇抚好眼力,这确是一道中旨。”
不过以杨震和皇帝的关系,即便这是中旨他也不可能不遵从,所以他还是点了点头:“我会尽力去查的。对了,不知应公公能否跟我说详细点,好让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其实就是杨大人您不问,奴婢也要跟您把事情经过说明白的,这也是咱干爹的意思。”应舟忙答应道。
杨震一听,心里更是一动,知道这次的旨意很有些不简单了。其实光只要知道这事居然是和华亭徐家有关联的,就可知这不是件容易应付的差事。
见应舟就要说话,杨震却突然一摆手笑道:“公公您从北京一路赶来,想必路上也吃了不少辛苦。既然旨意已经传达了,就且放宽心。来人,准备酒菜,我要为应公公接风。”在多年的官场经验后,杨震早不是当初的他,在为人处事上也圆滑了许多。
果然,一听杨震的话和安排,应舟的脸上也露出了满意而欣然的笑意来。虽然口中连道不敢,但看他的样子,却是没有半点拒绝的意思了。他确实需要吃些好酒好菜来慰劳一下自己了。
第五百八十九章 大有乾坤
龙井虾仁、西湖醋鱼、东坡肉……一道道极为地道的色香味俱全的杭帮菜如流水般被人端到了两人面前,很快就摆满了一桌子,同时再配上一坛子新开封的绍兴女儿红,这接风宴足可称得上丰盛了。
就是应舟看着这些佳肴,也不觉食指大动,冲杨震一笑后,便也不再客气,拿起筷子就吃喝起来。显然,这一路传旨,他应公公确实没能好生地吃上几顿好的,所以今日有如此美味在眼前,便有些忍不住了。
杨震也不以为忤,陪着他喝了几杯酒,吃了几口菜,这才慢慢地把话题重新引到了传旨一事上:“还请应公公解我之惑,这事到底是怎么起的?”
杨震确实有理由对此感到困惑,因为以徐阶在朝里的声望和人脉,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怎么敢上疏弹劾他呢?就是杨震这个锦衣卫的大头目,即便手里握有一定徐家不轨事的证据,也没有轻易动过对付徐家的念头哪。还有,即便这位县令大人真个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豁出命去弹劾徐家,可他这份弹章又怎么可能真个被皇帝所看到呢?
一般来说,当这种弹章在送往京城的途中,就已被他的那些个上司给看得清清楚楚了——县令作为大明朝最低一级的正印官员可不像下面那个朝代般有什么特奏密奏之权的,必须按着规矩层层上递——这些官员居然也会冒着得罪徐家的风险让这份奏本送到京城去?
最后,即便这位县令的运气确实不错,弹章也确实送到了京城,可还有通政司和内阁这两处关口要过呢。谁不知道徐阶乃是首辅张居正的恩师,无论是通政司还是内阁的其他成员恐怕都没有这个胆量瞒着张居正把这份东西给送到御前吧。
所以这件事里的蹊跷可着实不少,作为即将要接过这等烫手之事的杨震,自然有必要了解更多内幕情况了。
应舟听了杨震的问话,才终于把手上的动作一顿,苦笑着咽下嘴里的食物后道:“杨镇抚莫要见怪,咱在宫里只是个跑腿办事的,有些事情可知道不是太清楚。只听说这次的弹章已是接连的第七份了,据说那官员在此奏疏上已些明了,一旦这份奏疏依然石沉大海的话,他就要挂印亲自进京去喊冤了。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那些官员们才没有拦下此弹章吧。
“还有,据宫里人传言,这份弹章其实在内阁时是被扣了下来的。但不知怎的,它却被夹在其他公文奏疏里,被人不小心给带进去的,这才被陛下所见。陛下看了这弹章后,龙颜大怒,直言一定要彻查此事。”说到这儿,他又着意地看了杨震一眼,似是有什么要紧的话要说。
杨震当即肃然道:“嗯?然后呢?”
“这是我干爹跟我说的,当时他正侍候在陛下跟前。说是当时陛下恼怒,他们这些侍候之人都有些着了慌,唯有张鲸说此事尚只是一家之言当不得准,该由陛下让一亲信之人前往查察虚实后才做圣裁也不迟!而他这一言,便提醒了陛下,让他想起杨大人正在江南,于是才命人给您传旨。干爹觉着此事有些古怪,便叫我当了这个传旨之人。”
听完应舟的这一番讲述之后,杨震便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来,片刻后才淡淡一笑:“那张鲸竟回到陛下身边了吗?”他还记得自己与冯保斗得厉害时,这个叫张鲸的太监曾差人来和自己密谋合作,最终却被自己给回绝了。
没想到这家伙的本事还挺大,冯保倒台才没多少日子,就已从外地被调回了宫里,这还不算,居然还能在皇帝跟前如此说得上话,就可见其在万历心里的分量颇为不轻了。
当然,对这些杨震倒也不怎么太过放在心上,他又不打算自宫后去宫里和对方竞争。真正叫他感到有些异样的,是此人在皇帝面前说那番话的目的和用意,这是针对自己而说的一番话吗?
显然,以孙海的敏感,是觉察到了这一点的,所以才让自己最信得过的干儿子来传旨,顺便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