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动时刻过后,乔把贝丝抱到书房休息。贝丝吃着“高山少女”送的美味提子提神,心满意足地叹息道:“我感到太幸福了,只要爸爸在,我就美满了。”
“我也一样。”乔拍拍装着终于到手的《水精灵》的口袋说。
“我当然也一样。”艾美响应道。她正在端详母亲镶在精致画框中送的版画《圣母和圣婴》。
“我也是!”美格叫道。她正在抚摸绸缎裙子的银闪闪褶子,这是她平生第一件绸缎服装,是劳伦斯先生一定要送给她的。
“我又怎么不是呢?”马奇太太看看丈夫的来信,又看看贝丝的笑脸,轻轻抚摸着那枚刚刚由女儿们别在胸前,用灰色、金色、栗色和褐色头发做成的胸针,心中充满感激之情地说。
在这个平淡无奇的世界上,偶尔会发生像小说书里那样饶有趣味的事情,那该是多大的安慰。半小时前,大家说,全家很幸福,只差一件事就美满了,没想到,这好事就来了。劳里打开客厅的门,悄悄地探头进来。他好像刚翻了个筋斗,又像印第安人那样刚呐喊过,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声音也带着诡秘的喜悦,大家见了都跳了起来。他只是气喘吁吁、语气诡秘地说:“还有一件圣诞礼物,送给马奇大家庭。”
还没等把话说完,他就不知怎么闪开了。在他的位置上出现了一位男子,只见他高高的个子,头上用围巾包得严严实实,露出两只眼睛,由另一个高个子搀扶着。他想说点什么,可又没能说出口。大家蜂拥而上,好几分钟,跟发了疯一样,做出了最怪里怪气的事,可谁都没讲一句话。四双充满浓浓爱意的手臂把马奇先生抱了个严严实实;乔差一点都要昏过去了,不得不被扶到瓷器储藏室接受劳里的治疗,这令她大为丢脸;布鲁克吻了一下美格,他吞吞吐吐地说是完全出于误会;艾美向来稳重,可这回却被凳子绊了一跤,也顾不得爬起来,就抱住爸爸的靴子大喊大叫,十分感人。马奇太太第一个回过神来,举起手警告大家:“嘘!别忘了贝丝在休息!”
可已经晚了,书房的门飞快地打开,门口出现了披红色晨衣的小人,喜悦给虚弱的四肢增添了力气,贝丝径直扑到了父亲怀里。这以后发生的事已不再重要,因为大家心头洋溢着快乐,它冲走了往日的苦涩,留下的尽是现在的甜蜜。
有件事不算浪漫,由衷的一笑使大家都清醒过来。她们看到汉娜站在门后,手里捧着一只肥大的火鸡,呜咽着。她刚才冲出来的时候,忘了把火鸡留在厨房里了。等笑声平息了下来,马奇太太便感谢布鲁克认真护理丈夫,这也让布鲁克突然想起马奇先生需要休息。他拉过劳里,匆匆告退了。接着,大家要两位病人休息,他们只得从命。他们坐在同一把大椅子上,聊个不停。
马奇先生说,早就想给大家一个惊喜;天气一放晴,就得到医生允许,趁此机会出院。他谈起了布鲁克悉心的照料,是一位多么正直、可敬的年轻人。马奇先生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瞟了一眼美格,只见她正在使劲地捅炉火。他接着又满脸疑惑地皱起眉头,看了看妻子,至于他为什么这样,读者心知肚明。还有,马奇太太微微地点了点头,突然问丈夫要吃点什么,至于这又是为什么,也留给读者去猜想。乔见到这神色,马上就明白了,于是她沉着脸去取葡萄酒和牛肉汤,一边砰地关上门,一边顾自嘟哝着:“我恨死了棕色眼睛的年轻人!有什么可敬的?”
从来没有吃过那么丰盛的圣诞大餐。汉娜端上来的大火鸡,真是一道奇观。火鸡肚子里塞着满满的作料,外皮烤得棕黄,而且还点缀了蔬菜。葡萄干布丁也引得人口水直流,放到嘴里就化掉了。还有果子冻,艾美陶醉得像一只掉进蜜罐里的苍蝇。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真是上天保佑。汉娜说:“太太,我刚才真是昏了头,幸亏,我没有烤布丁,没有把葡萄干塞到火鸡里头,更不用说把火鸡包在布里炙(煮),真是个寄(奇)迹。”
劳伦斯先生祖孙俩过府来共进大餐,布鲁克先生也在座—乔恶狠狠瞪着他,逗得劳里乐不可支。贝丝和父亲并排坐在桌子正座的两把安乐椅上,只吃一点点鸡肉和水果。他们为健康而干杯,讲故事、唱歌,还有如老人们所说,“叙旧”,真是一段无限美妙的时光。本来打算去乘雪橇,可姑娘们不愿离开父亲,所以客人们早早就告辞了。夜幕降临,幸福的一家子围坐在炉火边。
大家尽情地聊天,随后是一段短暂的沉默。接着,乔先开口了:“就在一年前,也是平安夜,我们个个都在发牢骚,抱怨倒霉的圣诞节来临。还记得吗?”
“这一年总的说来还算顺利!”美格面对炉火满脸笑容地说,庆幸自己体面地招待了布鲁克先生。
“我觉得这一年挺苦的。”艾美说,一边看着自己闪闪发光的戒指,两眼若有所思。
“总算过去了,我很高兴,因为把您盼回来了。”贝丝坐在父亲的腿上,轻声说道。
“你们走的路确实有不少磨难,小朝圣者们,特别是后半段。可你们勇敢面对,我相信,不久你们的担子就能落地。”马奇先生慈祥地看着围坐着的四张小脸,满意地说。
“您是怎么知道的?妈妈跟您说的吗?”乔问。
“说了没多少,草动知风向嘛,我今天就有一些发现。”
“哦,跟我们说说是哪些!”坐在身边的美格喊道。
“这里就有一个!”他拿起一只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点着粗糙的食指、手背上一点烫伤的疤,还有手掌上的两三个老茧。“我还记得,这手以前是又白又嫩,你最关心的就是保养它。那时确实很美,可在我看来,现在更美—因为透过这些表面的瑕疵,我可以知道一个个故事。对名利场进行了一次燃烧燔祭嘛,这硬结的手掌赢得的远不止是水泡。我相信,这些针刺累累的手指做出的针线活一定很耐用,因为针针线线都包含了良好的祝福。美格,乖乖,比起那些白皙的手和时髦的才艺,我更看重这种妇人的手艺,因为它能为家庭带来幸福。能握一下这善良、勤劳的小手,我感到自豪,真希望不会很快有人恳求我放掉它39。”
如果美格长期的耐心劳作需要回报的话,那么在父亲有力的握手和赞许的笑容里,她已经得到了一切。
“那乔呢?请夸她一下。她也那么辛苦,对我又那么好。”贝丝在父亲耳边嘀咕。
他笑着,往坐在对面的高个女孩看去,只见棕色的脸上带着异常温柔的神情。
“尽管留着一头短鬈发,可看不到一年前离开时的那个‘乔小子’了。”马奇先生说,“我看到的是一位年轻小姐,领头别得挺直,鞋带系得整齐,不吹口哨,不说土话,也不像以前那样躺在地毯上了。现在又护理又操心,脸都变得消瘦苍白,可我喜欢看,因为这样更文气。嗓门也没那么大了,不再蹦蹦跳跳,走路也文雅了,还能像妈妈一样照顾某个小孩了,我真高兴。很想念那个野姑娘,可要是代之以坚强、乐意帮人、心地善良的妇人,我会非常满意。不知道我家爱捣蛋的黑绵羊40是不是因为剪了毛而变得文静,可我敢肯定,找遍整个首都,都没有一样好东西,值得用乖女儿捎来的二十五元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