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留给我的明珠丝绦,还给我。”他大约是气极了,眼尾发红,一边说,一边就从袖中取出那支玉簪,说:“这是你的簪子,还给你。”见她迟迟不肯接,便指上用力,将簪子一甩,簪子正正穿过她的头发,插在她发髻中。
她不由得怔了一怔,这才从腰带间解下明珠丝绦,递给李嶷,李嶷伸手接过明珠丝绦的下端,她忽然手指用力,似是不愿意放手,李嶷抽出短剑,就要去割断明珠丝绦。她连忙伸手去拦,李嶷误以为她是要抢那明珠,剑尖微挑,她手已经探到,就这么电光石火的瞬间,刀尖从她手上划过,顿时血流如注。
他不由得怔住,伸手想去抓她的手,查看伤口。
她手上虽痛,但比不得心上更痛,将明珠丝绦掷到李嶷怀中,说道:“东西还给你了,你走吧。”
他又怔了一怔,她目光幽冷,声音更冷:“走!东西都还给你了,走!”
他终于掉头不顾而去。
她这才捧着手,坐下来,只觉得两眼发黑,心里一阵阵难过,手上的伤其实不重,也不深,不过是皮肉之伤罢了,过个十天半月,连疤痕都不会留下,但是她心里好生难过,原来所谓肝肠寸断,亦不过如此。
皇帝病了好几日,在顾祄的主张之下,安阳王李峻终于被放出来侍疾,皇帝病情果然就好多了,也能吃得下饮食了,就是皇帝执意要将安阳王的爵位重新封为信王,顾祄坚决不允。
皇帝念念不忘此事,又觉得委屈了长子,难免又想痛骂始作俑者李嶷,然而皇帝病后没有朝会,李嶷也一连几日,皆在休沐。
这日是李玄泽五岁生辰,他身份尴尬,眼下朝中也没任何说法,韩畅就打算悄悄过去罢了,没想到李嶷却亲自来了府中,接李玄泽去秦王府玩耍,还给他带了一柄小剑,作为生辰之礼。
李玄泽甚是喜欢那小剑,爱不释手。他也喜欢骑马,尤其李嶷亲自抱着他骑马,李嶷这匹黑驹甚是高大,但他坐在鞍前,一点也不害怕。等到了秦王府,花园很大,后头还有练武的校场,李嶷还特意拿了一张小弓,教他射箭,他学得兴致勃勃,韩畅陪他一起来的,还担心他怕生,见他如此高兴,也渐渐放下心来。
玩了半晌,李玄泽肚子饿了,李嶷笑道:“今日可巧了,有一样好吃的。”原来奶娘虽然已经去世,但因为李嶷曾派人寻访到她家中,得知她有两个儿子,便留下些银钱。奶娘的儿子郑五郎由此常常送些新鲜的瓜果蔬菜来秦王府,李嶷心中感念,每次这郑五郎前来,都不会令他空手而归。恰巧今日清晨,郑五郎送了一篮子莴笋干来,说道:“娘亲生前就常常念叨殿下爱吃此物,这是今年新晒的,送来给殿下尝尝鲜。”
李嶷喜欢吃莴笋干包子,原也不是什么精细吃食,可那时候在梁王府里,谁会惦记他爱吃什么,特意给他做什么呢?只有奶娘,总是从家里拿了莴笋干,给他做包子吃,久而久之,这便成了他最掂记的口味,今日郑五郎送了莴笋干来,他就令厨房包了包子,此刻李玄泽腹中饥饿,这包子恰好也蒸熟了,热气腾腾的送了一屉来。
李嶷见包子来了,先从池子里摘了一片荷叶,洗干净了,又将包子放在荷叶上头,自己拿着不烫了,才递给李玄泽,说道:“吃吧,这包子馅里头有汤汁,你少少地咬一口,不要烫到自己。”
李玄泽点点头,说道:“谢谢十七哥。”他接过包子,听话地咬了一小口,刚蒸出来的包子松软可口,散发着阵阵香气,他不由笑道:“真好吃,十七哥,你也吃呀!”
李嶷拿了个包子,笑道:“我就吃。”又让韩畅,韩畅忙道:“殿下放心,我也尝尝。”说着也拿起一个包子,李嶷正待要张嘴咬下,忽然只听咕咚一声,李玄泽手里的包子已经掉在地上,旋即他整个人就栽倒在地上。李嶷与韩畅大惊,抢上去扶起李玄泽,只见他七窍流血,呼吸微弱,显然是中了剧毒。
李嶷立时便令人取牛乳来,一边又唤人去请范医正,牛乳很快拿来,李嶷撬开李玄泽的牙关,就给他灌下去,这是当初在牢兰关他学到的解毒偏方,直灌了整整两大碗牛乳,灌得李玄泽哇一声全都吐出来,范医正也火急火燎地赶到了,他一看这情形,马上说道:“殿下,崔家有一种药,可解百毒。”他曾随李嶷前往长州给崔琳诊治,所以与桃子打了颇多时日的交道,也是听桃子说起来这种药,因为揭硕的巫医极擅用毒,崔家子弟屡有中毒,所以才备有此药,据说可以缓解许多种毒物的毒性,哪怕不能彻底解毒,也能暂缓毒性侵入心脉,当初桃子还跟他探讨过,这种药能不能给崔倚解毒,所以他印象深刻。
李嶷怔了一怔,叫了一声“耳朵”,谢长耳已经会意,立时就飞奔而去。
谢长耳赶到平卢留邸,桃子一看见是他,差点把门摔在他脸上:“你还敢来!”
谢长耳心急,一把伸手拦住门板:“桃子,太孙中毒了,十七郎叫我来求药。”
桃子一听,气更不打一处来,冷笑道:“十七郎?他是谁?我们不认识!你走,你快走!你再不走,我要拿毒针刺你了!”
谢长耳嘴拙,一时急得满头大汗,说道:“桃子,事出紧急,你就去帮我求求崔姑娘……”
桃子不住冷笑:“帮你?为什么要帮你?你是谁?我不认识!”
忽听屋子里崔琳的声音道:“人命关天,既然上门求助,你就给他吧。”
桃子气得两眼发黑,掉头就走,去寻了药瓶,掷在谢长耳怀里,摔上门板,却仍旧忿忿不平,走回屋里:“为什么给他?一边儿跟我们恩断义绝,一边跑来问我们拿药,我那药是天上掉下来的吗?节度使当年花了多少人力物力,耗了多少心血,才配得这么几丸药,你倒大方……”
她本来还想骂李嶷那个负心薄意之人,但看到崔琳坐在窗下,虽是夏日,但脸色苍白,身形消瘦,整个人憔悴得不像样子,不由得心一软,说道:“小姐,咱们回营州去吧,住在这里,天气又热,院子又小,让人心烦意乱的。”
这话她这几天说了不知道多少遍了,崔琳不过是沉默罢了,今日却轻轻点了点头,说道:“阿爹既然凯旋还朝了,咱们就北上迎一迎吧,离了这里,咱们不回来了。”
桃子张了张嘴,心里不知为何,涌起一股悲伤之意,想说什么话,却觉得又说不出来。反倒是崔琳安慰她:“我没事,真的,出城跑跑马,离了这里,也许就开心起来了。咱们营州,天高云淡,有万里的草场,心胸都会为之一涤,这京里,太逼仄了。”
她最后甚至笑了一笑:“你瞧,我留了这么多时日,他一直没再来过,刚才那一刻,全当是还清欠他的吧。”
“你欠他什么啊!”桃子又气得跳脚,崔琳却催促她:“快去收拾行李吧,我想爹爹了。”
李玄泽被灌了三遍牛乳,被范医正施了金针,又吃了谢长耳取来的药,终于缓过一口气,被救了回来,只是神志不清,还不能说话。
这个毒太歹毒了,几乎是沾唇即死。李嶷纵然愤怒,但很快就找到了线索。因为送莴笋干来的郑五郎,被人灭口,淹死在了河里。追查下去,很快就将王先儿与张二郎拿到了,那张二郎原是信王府管家的儿子,知道奶娘之子郑五郎常到秦王府上走动,于是买通郑五郎的赌场朋友王先儿,由王先儿撺掇郑五郎将莴笋干送来秦王府里,以换些赏钱,至于那篮莴笋干,是被张二郎下了剧毒,王先儿只喊冤枉。但是张二郎垂头丧气,一言不发,明显已经打算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李嶷知道,他们全盘的计划,并不是打算毒死李玄泽,是打算毒死自己,只不过凑巧今日自己接了李玄泽来府里,又凑巧给了他一个包子罢了,看着李玄泽小小的脸面如金纸,如今仍旧奄奄一息,李嶷痛悔不已,二话不说,提剑就走出门去,老鲍等人连忙拿了兵器,追上他。
话说安阳王李峻,颇有几分坐立不安,心神不宁,倒是那杨鸫道:“殿下,每逢大事,需有静气。”
李峻叹道:“没想到误中副车,怎么这李玄泽竟然去了李嶷府上。”
杨鸫胸有成竹:“殿下,这是副车,又不是副车,若是李玄泽死了,于殿下而言,也是一桩获益之事啊。”
李峻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有理。”又问:“秦王不会察觉吗?”
杨鸫道:“绝计不会,咱们又没直接经手,都是旁人隔着旁人,就算他查到什么,也没有什么真凭实据,真闹起来,咱们就让陛下觉得,是他又想冤枉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