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簇簇焰火冲天而起,与银练似的水法交相辉映,在海天间形成水和火的共舞,屏幕上编织起疾风暴雨和电闪雷鸣的画面,随着又是一曲豪壮的交响乐,镭射激光翻卷延伸,像利剑穿越时空,轰轰隆隆,又像有千军万马在衔枚疾走。皎洁的一轮明月此时已近中天。
宋秀英坐久了,起身拄起了拐棍要走动,严鸽急忙来扶,被老太拉住了手,孟船生也上前来搀扶着母亲,宋秀英已走到了雕花的白色护栏处,伸出手把孟船生的手一把攥住,便不再松开。
“生子啊,你的婚姻大事办了,我死也可以闭眼了,四十多年守寡也是为了这一天。你有了家室,咱也不缺钱了,钱赚多少是够?白日里大厦千间,晚来不过床躺一张,要紧的还是亲情啊,就说你舅舅,一辈子头拱地为赚钱,可到头来尸骨不收哇……”老人说不下去,哽咽得老泪纵横。
孟船生慌忙说:“你老今儿这是怎么了,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孝敬你老,为遂你的高兴,我办了一个排排场场的婚礼,你还要我怎么着呢。”
“今儿你们姐弟俩都在,”老人颤颤巍巍把两人的手都拉到了胸前,突然朝孟船生变了口气,“我要你当着我的面儿,给你姐姐说实话,你究竟办了多少丧天良害人心的事,有了就给你姐姐坦白,任判任罚任杀任剐,也算是你有出息,不枉为孟家的子孙。要是还来骗我,让我这个老婆子生前死后叫人点脊梁骨,我这就跳下去,死给你看!”老人说完松开姐弟俩的手就要跨过栏杆,吓得孟船生慌忙搂定母亲,让女服务员推过轮椅,然后扶着老人的膝盖,双腿弯曲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
“老娘,我船生没有对不起你老人家的地方,我只能说被逼无奈做过蠢事做过错事,不然的话,今天也不能在这里孝敬你了。”
严鸽站起身扶着老人在轮椅上坐下,对孟船生说:“那你就对着生身母亲,说说这些蠢事错事吧。”
孟船生掸了掸膝上的灰尘,看了看阳台上没有外人,举头望了望天空越升越高的月亮,仰天大笑起来:“好吧,反正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我可以告诉你,我一生办的最大蠢事错事就是运作你来沧海市当公安局长,到头来是咎由自取。可我不后悔,人生的岔路口太多,一念之差就无法回头,最后只剩一件事,要是我死了,咱老妈拜托你照看,不要让她成了犯罪亲属叫人看不起。要是咱俩都死了,这话算是作废!”
严鸽把老人的轮椅向前推了推,单刀直入地说:“那你就照实说,舅舅宋金元是怎么死的?”
孟船生说:“我当然可以告诉你:他让黄金迷了心窍,六亲不认,花心不退,揽权不让,害人害己,是金子把他害死的。”
“他的尸体为什么浇铸在大海边上,也是他自己走过去的吗?孟船生,你就那么残忍地处置一个自幼疼爱你、领你走上人生路的老人?!”
“我正是念他养育之恩,才把他的尸骨葬在鹰头礁,每天面朝着大海。舅舅一生爱海,做梦想有一条大船,这些都遂了他的心愿,每天我都向他老人家焚香祭拜。不停地给他妻子寄钱,供女儿上学。如果舅舅地下有知,也会认为我对得起他,我们甥舅之间是摆平了的。”
乳母突然站了起来,用颤抖的手指向船生:“你、你……你舅舅果然是你给害死的……”说完倒在轮椅上,几近昏厥过去。一边的服务员急忙给老人捶背顺气,孟船生也扶在车框上嚷着:“不是,妈,是儿子为了保命误伤了他,是他要害你儿子的……”
激光束束,光怪陆离,音乐奏响《命运》交响曲,像是大海在对灵魂迷失者发出的叹息。孟船生的脑子里闪现出那天矿井内透水之后的混乱状况。舅舅宋金元当时从坑口把他拽到鲸背崖临海的洞窟里密议对策,并力逼他封井,孟船生因盛利娅的事与舅舅反目,刚被削了副董事长的实权。便没好气儿地说,这事儿该法人代表负责,要听我的,就得马上报告矿管局,请上级帮助抢险。宋金元火冒三丈,甥舅俩就在洞内发生了剧烈争吵,气急败坏的宋金元连骂带打,把他一脚踢入了水中,当孟船生爬上来,宋金元竟从背兜中掏出了那只木匠榔头向他的头顶砸来,他一闪身,舅舅失足落水,但手中还是疯狂地挥舞着锤子,有一锤已经击中了他的后脑勺,使他几乎昏死过去,于是他奋力夺过锤子,向舅舅砸去……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了逆转,孟船生在瞬息间作出了新的抉择,他喊来了心腹沙金,制造了宋金元被洞石砸死的假相,谎称舅舅让他全权接管巨轮集团,处理完透水事故后,厚棺重椁为宋金元举行了隆重葬礼,不想墓葬之后,因舅舅的陪葬铺金盖银,连续发生几次盗墓,他不得已才把舅舅的尸体移到了鹰头礁中间……
严鸽直视着孟船生,他背后的激光屏幕上已经幻化为一片雪白的海浪,浪花排天而至。
“我真没想到你会变成这样一个贪婪、凶狠的人,我真怀疑当年那个船生压根儿就不是你!”
“不是我变了,是周围的人变了,变得成了原始森林的野兽。鸽子姐,你没有淘过金,你当然不会看到金子面前人们的眼神,那是一双双闪着绿光的眼睛!看看我身上的伤疤吧,你要不是强者,就会被无情地淘汰。开始我靠暴力和勇气,后来我靠智慧和权力,我只能这样走下去,因为我穷怕了,你要生存就得像海中的鲨鱼长出牙齿。”
“所以你就可以不要良知,残害了从小抚养你的舅舅,为了你的发达,还可以把多少条人命埋在矿井里,难道他们也威胁了你的生存,妨碍了你的利益吗?”严鸽厉声发问。
乳母无声悲哭,她已无泪,只是全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鸽子姐,反正这一切对于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欠下的命债,一个人是死,一百个人也是死。我可以告诉你,透水发生的当时,这些人已经死了,再救也无效。这场灾难又是因为鑫发金矿越界开采引起的,一抖搂出来,铁定会倾家荡产!”孟船生动了感情,似乎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要知道人死不可复生,封了井口埋的是死人,封住人嘴保的是活人。你知道,我已经给了他们每个家庭足够的补偿,他们的名字都列入了我的账册,待我进一步发达后,我会给他们每一家盖上房子,供子女上学。为了这笔人生的债务,我已经向苍天发下了弘愿:要永远做善事,以补偿我的罪孽。我造了大船,帮助政府引进巨资,领先开发了新区的房地产。我为了啥,就是在补过……”
“孟船生,你已经感觉不到自己是在为强盗的逻辑作狡辩了,因为这已经成为了你人生的信条,你认为金钱就可以掩盖这世间的一切罪恶吗?!”严鸽愤恨地眯起了眼睛,她真没想到,邪恶者竟能找到这种心理平衡的支撑点。
“按你所说,既然你要立地成佛,做社会慈善家。那么,我来问你,在矿难之后,你有哪一天停止过罪恶?从赵明亮、赫连山、柯松山到马晓庐、巨宏奇,你制造了一个个血案和阴谋,这难道就是要做的善事,是在补偿你的罪恶?你是在把别人的生命变成白骨堆积成你的财富,你不感到你已经变成了十足的恶魔,走到了毁灭的尽头吗?”
海空中出现了巨大的礼花,升腾起七色的焰火,把天空燃烧得如刺眼的白昼,月亮已升上了天空,但显得暗淡无光。甲板上的人们正爆发着一阵又―阵的欢呼声和掌声。
孟船生突然像痉挛似的跳起来,在阳台上围着栏杆快步绕了一周,回转身爆发了一阵狂笑,而后向着严鸽嚷道:
“鸽子姐,我是想用大船掩盖这所有的一切,看来我是错了。错就错在当初的一念之差。可人生不能倒转,现在这艘船也完了,咱们都该结束了。你要是放我一马,咱们姐弟俩都有面子,你能挽救几千人的生命,放走的只是一条屁屁虾。”
“如果不放你走呢?”严鸽不动声色,冷冷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