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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1页)

这天,严鸽下了班就去了沧浪园。

沧浪园是市委常委们办公兼家居的住所,父亲在世时全家曾在这里居住过。“文革”中父亲遭受迫害,全家逃到金岛乳母家避难,从那时起她就再也没有进过这座院落。

天气阴沉,雪花点点地飘下来了,袁书记正在把一盆菊花搬到门廊里。

“袁叔好!”袁庭燎曾是严鸽父亲的下属,严鸽从小就这样喊习惯了。

袁庭燎虽五十过半,但他面色红润,头发黑白分明,目光中透着自信和魄力。他招手引着严鸽穿过门廊,边告诉严鸽,由于沧海市黄金企业发展势头迅猛,产金量已跃居全国第四。最近,省委主要领导要来沧海做调研,要求严鸽务必注意做好稳定工作。

夫人夏令媛一边招呼严鸽入座,一边嗔怪袁庭燎,下了班孩子还没入座,就唠叨工作。

袁庭燎笑眯眯地看着严鸽,“看见你,我就想起你父亲,进城时就是公安局长,威风着哩。生下你那年,我是他的通讯员,有一次抱着你,还让你撒了我一身尿哩。”

一旁倒茶的夏令媛埋怨道,“鸽子已经是局长了,再别翻这些老皇历了。”然后转身朝严鸽笑吟吟地说:“鸽子,你知道吗,你的名字还是我们姐妹几个帮着你妈妈起的呢。”

夏令媛陷入回忆道:“上世纪六十年代,你母亲是第一期警校学员,被分配到了警鸽班。当时城区和金岛分局不通电话,就在市局组建了‘和平鸽班’。遇到紧急任务,就在鸽子腿上绑上密函,放飞到各个分局派出所,任务完了再到分局收回鸽笼。你母亲怀着孕,有一次急着往局里送鸽子,蹬三轮车不小心在路上摔了一跤,早产生下了你。我和儿个小姐妹轮流看护你母亲,那天晚上,就给你起了这个名字。”说到这里,夏令媛有些动情,转而关切地问道:“你们和乳母还来往吧?”

严鸽说:“不久前我和玉堂还去看了她,身体大不如以前,得了白内障,船生把她送到北京做手术去了。”

复令媛说:“当时你母亲生下你,连一滴奶也没有,你饿得哇哇直哭,瘦得只剩下一个大脑袋,多亏这个乳娘,当时她刚生下船生,奶水又好,一听说你是早产儿,心疼得不得了,二话没说就把奶头送到你的嘴里。一个月不到,把你奶得又白又胖,谁都说你是捡了条命!后来又赶上‘文革’,你父亲被打得奄奄一息,又是他们家收留了你爸爸,让他死里逃生啊。”说起往事,夏令媛唏嘘不已。

“这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咱鸽子如今也长大了,当了局长了,子继父业,有出息哩。但是,可不能忘本,孟家老太太对咱可是有着两代救命之恩哪。”说话的当中,下午就预备的饺子已经端上,夏令媛又关切地问:“玉堂怎么样?可得让他注意身体,他是个拼命三郎。老袁老是夸他,说这样的干部真是选准了。我听说为了创建优美城市,天不亮就去检查卫生,亲自领着环卫工人治理脏乱差,解决了多少老大难问题,把全市的环境和建设搞得亮亮堂堂的,有口皆碑啊。”她说着给严鸽夹饺子,嘴里仍滔滔不绝。

“没有袁书记的支持,他哪能干到这个份儿上?”严鸽忙应答道。她有些奇怪,袁庭燎平日讨厌妻子的絮叨,可今天一直没干预。

袁庭燎从容地点上了一支烟,插进来道:“我可不是为了照顾你们小两口,主要是为加强沧海的公安工作。这几年,群众对社会治安怨声载道,可警察队伍却松松垮垮。这和沧海市目前在全省的地位太不相称了。”他略微停顿,把半截烟头熄灭在烟缸里,说话中有一种不容置否的语气。

“关键是配好一把手,可沧海没有合适人选嘛,我提议请省厅派任,没想到和巫厅长不谋而合,都主张用我们鸽子。可在常委会上的看法就不尽一致了:一个是地方本位,认为不能老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起用本地干部可以调动一批人的积极性;还有一种观点更可笑,是男权主义,有人以为公安局长从来就是男人的角色,特别是在沧海,女人怕是震不住台。”

严鸽完全可以想见:当时在常委会上研究对她的任命时,袁书记是如何力排众议的。一种受到倚重的归属感油然而生,她开始向袁庭燎扼要汇报了上任后公安局的工作,同时说到了围绕金岛大船发生的问题和疑点,但是有关夏中天的事她却没有急于开口,她发现,身边的夏阿姨早就离了席。

“袁叔叔,我虽然干了多年公安,但回来当局长,心里还是不踏实。听说原来准备提曲江河做正职。老曲这个人我是了解的,从基层一步步上来,论经验肯定在我之上,就是个性强点儿。在省厅就听说他和市里领导关系不太融洽。要说,还是他来当局长合适。”

袁庭燎微微一笑,未置可否,既而反问道:“是不是最近曲江河给你出难题,工作不好开展?”

公安局长的位置对于一个大市一把手来说举足轻重,在袁庭燎看来,必须物选一个绝对属于自己的人。而曲江河这个人除了工作之外,和自己几乎没有什么私下交往。特别是他曾向对方交代过一件事情,这小子竟拿出种种理由搪塞自己,使他大为光火。从内心深处,他不喜欢他。在要害部门搞一个和自己貌合神离的人,正是政治上的大忌。

“鸽子啊,我向来都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袁庭燎从沙发移坐在一张摇椅上,更加推心置腹。

“我们老了,希望你能很快成长起来,在我离开这个办公室的时候,你能坐在这里。让我们的鸽子能真正飞起来,这也是我和你爸爸的夙愿哪。”

严鸽人为感动,在她心目中,袁庭燎属于当今官场中的能员干吏,没想到对自己竟有这般舔犊似的真情。政坛上的是非炎凉她并不陌生,要真正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体现人生价值,没有强有力的政治靠山是绝对行不通的。现在看来,她极为幸运。

“袁叔叔你放心,我会尽快干出成绩来。”

“不,鸽子。”袁庭燎竞断然做了个否定手势,“你刚来,还不太了解情况,这些年市里经济发展势头很猛,可积累了不少矛盾和隐患,而且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解决。钱多了是好事,可搞不好会是一种破坏力。我让发改委搞了一个调查,沧海的个人储蓄80%都攥在金矿老板的手里,这些钱又通过看不见的渠道流向了各个角落,加上还有大量的下岗职工、失地的农民,使社会问题变得非常复杂,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冒出些事情来。”他抬头望着严鸽,完全变成了对铁杆下属说话的口吻。

“公安这一块事关稳定,我不要求你搞出什么成绩来,但决不允许脚底下冒烟起火,特别是出惊天动地的大事。在这一点上,我要求你对我直接负责,和市委保持绝对的一致!”

袁庭燎叮嘱严鸽,一定不要陷到具体案件中去,特别注意防止来自队伍内部的干扰。当谈到对曲江河的看法时,表情又变得十分严肃。

“我听说,你来的第一天有人就给你颜色看了。要顶住,要有原则,这个原则就是公安工作必须置于市委的绝对领导之下。所以对公安局的问题,特别是班子问题,你要敢抓敢管,手软不得。这也是一场复杂的斗争哦。”

严鸽万没有想到,曲江河在市委书记心目中竟是如此一种形象。更耐人寻味的是,袁书记称之为这是一场斗争。看起来,公安局同沧海市高层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远非自己最初考虑的那样简单。严鸽思忖着,想延伸这个话题探个究竟,但看到袁庭燎已经儿次在瞟墙上的钟表,便连忙不失时机地换了话题。

“袁叔叔,我会在工作中按你的要求去做的。可我现在十分牵挂的倒是中天小弟,不知道他近况怎么样了?”

袁庭燎长长吁出一口气来,眼神里闪过了几缕茫然和无奈。

“鸽子啊,古人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对这句话过去理解不深,中天这小子让我领会得入木三分,他已经成了我的一块心病,可能也是不治之症啊!”他飞快瞥了一下套间的侧门,知道妻子不在,不无酸楚地说:

“我是对不起你陈阿姨,她临死前放不下心的就是这件事,交代我中天的姓一定要用继母的,叮嘱我多花些精力培养他,可没想到长大竟成了这样不成器的东西!”为了克制自己的情绪,他微微闭目,靠在椅背上。

“自从警院除名之后,他就破罐子破摔。今天下海经商要发财,明天学新闻要拿普利策奖,过几天又去黄河漂流,西部探险,如今又开始鼓捣餐馆。整天神秘兮兮,像个特务。要么不回家,在家就和你夏阿姨搞冷战,生了气拍屁股就走。这不,又有半个月没有见到他了。”袁庭燎说这些话的时候,透着对儿子的怨愤,流露出对亡妻的怀念和伤感。

袁庭燎的司机小靳这时进来了,见到严鸽谦恭地打了招呼,识趣地退了出去。严鸽知道袁书记晚间还要去看一个北京来的客人,便起身告辞。不想,这时夏阿姨从房内走出来,袁庭燎就要她继续招待严鸽,接过门口秘书递来的风衣,匆匆离去。

严鸽注意到,夏令媛的眼睛略微有些泛红,方知道刚才和袁书记的那番谈话她都听到了。夏中天是袁庭燎的原配陈阿姨所生,中天从小对继母就有—种天然的敌视,加上他怪僻的性格,母子间的关系一直犹如冰炭。后来,夏中天干脆让父亲在家属院中另找了房子,隔三岔五到家点个卯,表面维护着家庭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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