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寒风吹得人们心头发冷。本应该早早休息的劳役没有一个人离去,他们自然而然用自己的身体围起来一个圈想要圈子中间的两个人遮挡一点严寒。圈子中的一个人是同他们一起的劳役,或许很快就不是了,很快就解脱了。圈子中的两个人,曾经他们是最好的兄弟。突如起来的变故让他们不得不分离。命运的戏弄让他们再次相遇,再次相遇他俩依旧是好兄弟。只是不知道,他俩还能做多久的兄弟。或许,永远,永远。
高晓六将怀中的刘元第紧紧地用力抱着,不让他受到夜间寒气的侵袭。刘元第断断续续地向高晓六诉说了左超群屠村的整个过程。高晓六的心就仿佛就人一片一片地揪了下来。他们只是一群手无寸铁的村民啊。他们不过是不想自己的儿郎白白去送死。他们可是你大德的百姓啊。你左超群是怎么下得去命令的,你们这些士卒又是如何狠心去执行这个命令的。你们当中就没有人有个儿子吗,你们当中就没有人是个儿子吗。如果面前的那些村民是你们的父母,你们还会这样义无反顾去动手吗。
刘元第的屠户老爹,一个看着五大三粗胡子拉碴的壮汉子。人们第一次见到他都会被他震得说不出话来,有些小孩都会被直接吓得哭出声来。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也会讪讪的笑着,他也会笨拙的去哄那些被他吓哭的小孩,尽管那些小孩在被他哄后反而哭的更厉害了。他会每年年底三十夜挨家挨户的为大家送上自己刚宰的猪肉。他也会初一早上特意让刘元第来请二爷高怀德与高晓六前往自己家中吃顿饺子。他知道爷俩相依为命不容易。他会满村追着跟着高晓六惹祸的刘元第,嚷着要用自己的鞋底亲吻刘元第的屁股蛋。他也会见到同样惹祸不敢回家的高晓六时却笑容灿烂邀请高晓六去自家吃饭。就是这样一位威严善良又可爱的高大汉子却死在了自己国家士兵的刀下,仅仅是因为心疼自己自幼体弱的儿子。
到处说自己媳妇的表舅姥爷是位大官,走起路来赳赳带风的村长。喜欢吃饭端个大老碗蹲在老槐树下对着年轻的后生一顿胡吹海吹,吹到得意时还不忘在离自己最近的后生后脑勺来上那么一下。就是这样的一个村长,一旦这些后生有个什么头疼脑热,小病小灾。出现在这些后生家中的第一个外人绝对是他,手里可能已经提好了抓好的药材。喜欢背着手在村里到处溜达乱窜,遇到那些不被自己儿孙所赡养的老人也会一起同他们大骂他们那不孝顺的龟儿子。当天晚上,那些不孝儿孙的家里一定会出现一位婆婆妈妈唠唠叨叨的人,村长早已在他们家中劝说他们尽孝要尽早。要是有人在人前说出村长的这些事迹,村长一定会急得红眼直跳脚。说着自己媳妇的表舅姥爷是大官,自己不屑于去做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喜欢在人前装,又一直在背后默默地做着一些事情。可是他再也没有机会去做这些事儿了。到现在为止,也没有人见过村长媳妇的表舅姥爷,也没人知道他媳妇的表舅姥爷到底做的是个什么样的大官。可是就算现在知道了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不光刘元第的屠户老爹,不光能装的不得了的村长,那些其他人,他们都再也回不来了。可以容忍高晓六无限恶作剧的他们,次次见到二爷连道感谢的他们回不来了。就连自己的好兄弟刘元第现如今都成了如此这般光景。军医迟迟没有赶来,刘元第已经虚弱的连话都说不清楚了。高晓六一边催促旁边的士卒为何军医还没有赶来。一边同刘元第不停地说着话,让刘元第尽量不闭上眼睛。
兄弟哎,你可还记得我俩第一次去下河摸鱼捉蟹的事吗?那一年,我五岁,你六岁。河水很浅,不过没过小腿。你得意洋洋的向我展示着你的收获成果。急得我裤腿也没有挽起就跳进了河里。那可是二爷才托村里的婆婆为我做的新衣裳。害怕回去挨骂的我急得哇哇大哭,你当场就脱下了自己裤子为我穿上了。那一天,年幼的我俩捉了好多好多小鱼小虾。回去的我没有挨二爷的骂。而你却被你的屠户老爹揍得三天下不了床。原来你的衣裳也是刚做不久的新衣裳。你还记的吗?
兄弟哎,你可还记得我带着你一起去捅老槐树下长出来的那个马蜂窝的事吗?那一年,我八岁,你九岁。大人都因为畏惧马蜂不去槐树下了。我好奇想要上前一试,你二话不说就跟在了我的身后。马蜂窝被捅的一刹那,我一溜烟的逃了,而你却因为自幼体弱不可剧烈运动被马蜂蜇的满头大包。那一次。就连你爹也不允许你和我一起到处疯了。可是几天后,你还是照样跟着我到处乱跑,完全把你老爹的话当了耳边风。你还记得吗?
兄弟哎,你可还记得你我曾在徐先生的书房里争得面红耳赤的事吗?那一年,我十二,你十三。才到徐先生那里读书,你总是喜欢听徐先生讲那孔孟之道,大道之行也。我总是喜欢听徐先生谈那侠义之流,轻生重义豪气冲天。你说你要有朝一日提笔著文章,为那黎民苍生的大同呕心沥血。我言我总要一天仗剑走江湖,喝最烈的酒,恋最美的人。你还记得吗?
你本长我一岁,却被我一直要求叫我哥哥。这么多年来你从未改过口,只为让我开心。你本不用拖着你柔弱的病体跟着我到处乱跑乱疯。我次次闯祸捣乱,现场总有你。一次都没有落下,只为想要替我挨几下别人的打。兄弟哎,我真该好好地称你一声哥哥。
周围的劳役默不作声静静的看着高晓六以及他怀中快要不行的刘元第,或许他们也想起了他们自己的兄弟了。不远处的那几个士卒也红了眼眶。对于他们这些整天出生入死的人来说,对兄弟二字的理解更甚于常人,尤其是这种没有血缘关系的异姓兄弟。他们的命,哪一次不是被兄弟救回来的。他们身上的伤,哪一道不是替兄弟挨得。
刘元第还是没能等待军医的到来,就那样去了。高晓六忘记了一件事,没有左超群的命令,谁敢去请军医来为刘元第治病。高晓六再也抑制不住了,抱着刘元第逐渐冰冷的身体放声大哭,哭得悲天拗地。那些劳役也被高晓六的真诚打动,不停地用衣服擦拭眼角的泪水。
二更声已经传来了,军营该宵禁了。那几个士卒整理了一下情绪走到那些劳役身前,驱赶他们回营。劳役们感伤刘元第的离去想着送他一程,不肯离去。那几个士卒不干了,挥舞着鞭子向劳役身上招呼。劳役们四处逃避着。一名劳役脚下一绊倒在了高晓六身旁,士卒仍然用鞭子狠命地抽打着。很快,他就挥不动鞭子了。他的鞭子被高晓六牢牢攥在了手里。
对于高晓六,那几个士卒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本来是被抓进来的人,摇身一变却成了左将军的师父。半试探的喊着:“松手,快松手。给个鸡毛当令箭。让开,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高晓六并没有松开手中的鞭子:“他们今夜不用回营了。”
“为什么?”
“因为你们都得死,都得陪葬!”